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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风雨揭门


程宅。

五菜一汤,三荤两素,这在寻常百姓家算得一顿体面的晚饭了。可此刻满桌菜肴一筷未动,瓷碗边沿已经凝起薄薄一层油花。

贾氏又望了一眼滴漏——怎么算,郑意书和程开绶也该到家了。她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把菜再热一回。”又特意嘱咐灶上婆子,“那盅炖海参就在灶头温着,少爷一进门,立时就能吃上。”

正张罗间,程老爷猛地搁下筷子,脸色越来越沉:“这两个小的,愈发不知分寸了!”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一声紧似一声,在雨里听着格外惊心。

管家匆匆去应,门才开了一道缝,医馆的小伙计便湿淋淋地冲了进来,话都说不利索:“快、快去医馆!你家少奶奶半路昏死过去,抬到我们那儿了……孩子、孩子都差点没保住!”

贾氏上前得急了些,险些扯起桌布,将整桌碗筷都掀了去,这会她也顾不上桌面的狼藉,劈头盖脸地问:“意书昏倒了?那佩青呢?佩青在哪儿?”

小伙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茫然摇头:“没、没见着程少爷啊……”

贾氏心头猛地一坠。照理说两人应该在一块儿啊,怎么只剩一个?郑意书又是为何昏迷的?她抓起门边的伞便要往外走,可步子还没迈出影壁,巷口又莽莽撞撞冲进来几个人——竟是程开绶在府学的同窗,个个衣衫湿透,面色惨白。

为首的那个扑到阶前,声音都在抖:“程夫人!程老爷……佩青他、他出事了!”

雨声哗哗,学子们的声音像碎在风里。

“雨天路滑,山路塌了一截……佩青的马车、连人带车……坠崖了……”

“官府……官差已经去寻了,可是崖下是深涧,水流正急……夫人,老爷,您二位……千万节哀,有个准备……”

——不可能!

贾氏眼前骤然一黑。

她的儿啊。她最宝贝、最争气的儿。从小出口成章,是十里八乡都叹的神童,是菩萨座前有过名、受过庇佑的天之骄子。他该登科及第,该金榜题名,该站在午门外的红榜下迎着满城钦羡的目光……他的好日子才刚要开始,他往后还要大展宏图,有大好的前程要奔,大片的天地要闯。

就这样一个寻常的、落着雨的黄昏,怎么可能就这么覆灭了他那沉甸甸的人生?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贾氏胸膛的呐喊想要齐齐涌出,却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直直向后倒去。本就摇摇欲坠的汤碗终于被带翻在地,热汤泼了一地,白汽混着雨腥气猛地蒸腾起来。

轰隆——!

惊雷炸破雨夜,连带着窗棂都跟着一颤。檐下灯罩里的烛火猛地一矮,又在气流中挣扎着直起腰。

裴叔夜抬眼望向窗外。檐下雨帘如瀑,庭中石灯的光晕被砸得破碎淋漓。

滴漏已过了戌时三刻。

“你等的人,”翁介夫慢悠悠拨了拨茶盖,“怕是来不了了。”

他语气笃定,像早已看穿了这场雨、这个夜,以及所有挣扎在棋局里的,徒劳的棋子。

裴叔夜听到翁介夫的话,却无动于衷,脸上看不出要输的沮丧。他摸了摸杯盏,茶已经凉了,他说:让下官为大人再泡一盏茶吧。

翁介夫眯着眼打量裴叔夜,他认为他这举动已经是某种投降了,只不过仍要保持体面。

离子时还差半个多时辰,翁介夫很有耐心等到裴叔夜彻底输的那一刻。

裴叔夜不急不躁地淋壶烫杯,茶香在雨气里氤氲开一丝暖意。他忽然抬眸,冷不丁开口:“你是从何时起决定要除掉我的?是我威胁你的那回?”

注水声清泠,话里的机锋在此刻毕露无疑。

“若你只是为了自保,我未必要与你大动干戈,”翁介夫如今是必胜的姿态,他很慷慨地知无不言,“能用升官发财收买的人,从不是真正的敌人。毕竟走到今日这一步……于我而言,也颇为费神啊。”

“那是为何?”

“当我发觉,你真正的目的并非四明公,甚至不全是泣帆之变,而是……”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开海。我便知道,绝对容不得你了。”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你确实藏得极好,”翁介夫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连我也曾深信,你不过是又一个被世道磨平了棱角、终于学会规则的年轻人。你这副贪财逐利的皮囊,披得天衣无缝。”

他话锋一转:“可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摆足姿态,甚至娶了商户之女,可郑家倾覆那日,你却未从中捞取半锭银子——底线还是太高了。那时我便明白,你所图非小,恐怕连翻泣帆之变的案子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你要的是……推翻旧政,你要开海。”

“你容得下地方官盘剥民脂,却容不下开海这般利国利民的新政?”

“开海还是禁海,其实我并不在乎,”翁介夫摆摆手,像拂去尘埃,“只要能成为我的政绩,我便支持。正如当年泣帆之变,将我从宁波府同知抬进省衙;如今重翻此案,亦能再抬我一把。”

裴叔夜将沸水注入壶中,白汽腾起:“开海若成,商税如江河入国库,边患因互市而缓,民生得活路,海疆得安宁——这般政绩,岂不比禁海更煌煌?”

翁介夫闻言,竟抚掌大笑:“承炬啊承炬,我以为你是懂政治的。”

茶已沏好,裴叔夜将一盏清茶推至他面前:“愿闻其详。”

翁介夫未接茶,只抬手指了指头顶:“天子要禁海,为臣者唯有鞠躬尽瘁。倘若有朝一日,天子忽觉开海是好事……那从前力主禁海,是谁错了?”

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总不能是圣上错了。那便只能是办事的臣子……错了。”

“届时,”他慢悠悠端起茶盏,“我这个以铁腕禁海起家的浙江巡抚,便该首当其冲。”

裴叔夜早揣测过他的心思,可亲耳听闻,仍觉一股荒谬寒意自脊骨窜起。那关乎千万百姓生计、如山如铁的海禁国策,在这封疆大吏眼中,竟简单得如此赤裸——不过是一道随时可能翻转的圣意,一次必须提前铲除的仕途隐患。

静默中,裴叔夜突兀地低笑一声:“你甚至啊……还不如四明公。”

翁介夫眉头微拧。

“四明公虽是一方毒瘤,冥顽不化,可他好歹是个有立场的。他力主禁海,并非不知海贸之利,而是他确实厌恶那种开放。”

“他想的是宁波七山二水一分田,青壮若都逐利出海,谁还肯守着稻桑根本?更怕人走得远了,心也野了。番邦器物不三不四,礼法不存,若连香火根本都弃之不顾……那便是动摇根基,礼崩乐坏。更何况倭寇借商船之名行劫掠之实,海禁索性能一刀斩断,一了百了。”

裴叔夜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可你能说它全然是错么?他守的是旧山河。而你,翁大人——你什么也不守。你只算计哪边浪头,能把你送得更高些。”

翁介夫终究是个读书人出身,这番与阉人相提并论,着实戳中了他骨子里那点文人清高。他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那又如何?成王败寇——赢的是我,往后青史所载,亦是我翁介夫之名。”

“翁大人何必着急?”裴叔夜神色依然平静,“我等的人,尚在路上。”

“程开绶不会来了。”

翁介夫脸上掩不住得意。

自那日向裴叔夜提出三日为期的交易之后,他便一直盯着裴叔夜的一举一动。昨日侍从向他禀报裴叔夜见过徐妙雪的表哥,府学生员程开绶……探子偷听两人对话得知,原来徐妙雪并未将证据交给裴叔夜,甚至连是何物都未曾透露。东西一直藏在程开绶那儿,二人约定,由程开绶取来,次日交付。

这对翁介夫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原来裴叔夜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需要将怀璧其罪的程开绶斩草除根即可。

等子时一过……满盘皆输的裴叔夜就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让他犯错还不容易?他会继续用徐妙雪为饵一步步诱他进入死局——贪污、受贿、勾结阉党……一桩桩骇人罪名皆可罗织,终将教这位年轻官员亲手葬送前程。

不过要杀一个生员却并非易事,程开绶的生活轨迹极其简单,府学与家宅两点一线,路上根本没有什么出意外的可能。

那就只能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郑桐那黑心商人的女儿,骨子里也流着贪婪与不知足的血脉。他稍微用利益诱惑一番,她和康元辰便乖乖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

程开绶顺利地在回程路上“意外”坠崖,而裴叔夜空手前来更是证明了翁介夫的算无遗策。

然而,翁介夫抛出的“致命一击”,裴叔夜却显得并不惊讶:“我等的本就不是程开绶。”

翁介夫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僵。

“不错,我是寻过程开绶。这些年他以匿名书信断断续续寄来泣帆之变的线索,字迹虽皆取自刻本拼贴,我却从用纸与刻版的细微处,追到了那间书肆,继而找到了他,”裴叔夜语气里透出些许遗憾,“翁大人也以为,他才是真正的知情人吧?可惜,连我也失望了——程开绶只知海婴曾到过徐家,有人因此灭口,再深的细节,他也一无所知。”

“那你究竟在等谁?”

一股莫名的、冰凉的预感,悄无声息地缠上翁介夫的心头。

也正是在这一瞬,他忽然从方才的对话里捕捉到一丝异样:“四明公那些关于禁海的想法……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问出口时,脊背已窜起一丝寒意。

恰在此时,紧闭的门外传来异响。是铁链拖过石阶发出的摩擦声,一步一颤,沉重而迟缓,混在风雨声中,像某种阴湿的活物正贴着地面爬行。风雨如晦,面前这扇紧闭的房门透出夜色的幽冥,仿佛外面连接着地狱。

天穹似有感应。

“砰——!”

狂风猛地撞开房门,湿冷的雨气裹着夜雾倒灌而入。

他来了。

是个披头散发的老者,一身囚衣污浊不堪,腕上铁镣未除,行走间哐当作响,每一步都像在宣告他从何处来、经了何等劫难。有人将他从死牢里劫出,又将他送至这灯火通明的厅堂。

“来人——”翁介夫浑身汗毛倒竖,张口欲呼,却倏然想起今夜他为求隐秘,亲手遣走了大半守卫。

而更深的恐惧紧接着攫住了他。

他没有力气喊了。

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回了座位里,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桌上的茶。

刚才,是裴叔夜泡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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