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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金风玉露


“灭,灭灯……”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像软羽毛刷过心尖。

这是一整夜裴鹤宁说的唯一一句话。

慢慢的卢放心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她一声不吭,只承受着他的云雨,他无意间撑到她的枕边,发现那儿洇湿了一片,再去摸她的脸颊,竟满是泪痕。

大海里的雨落到地上是无声的,雨水被柔软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包裹,转瞬便了无痕迹,雨水前仆后继,不知是在滋养这片大海,还是被大海吞噬。

卢放不知道,世上竟真有人的肌肤跟缎子一样柔软,显得他常年揽绳握刀的手格外粗粝,那些扬帆驰骋的岁月经过她的身体时仿佛都成了一种冒犯。

卢放从不救风尘。

走过的海路越远,见过的可怜人便越多。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各人有各人的业债,他不会随便介入他人的因果。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怜惜这个少女的冲动。

或许只是见色起意罢吧,卢放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俗人。可连他还是有些讶异,东方西方的美人他见得多了,半生跌宕,心早该如老井无波。偏偏对着这张泪痕未干的脸,没由来地心生触动。

久违的酸涩和隐秘的欢喜,还有一丝他自己都瞧不上的、毛头小子般的紧张在心里翻涌。

身侧的少女已沉沉睡去,呼吸轻匀绵长。卢放却睁眼到天色将明,索性起身,趁着晨雾未散去办了几件事。

他辗转打听到她的来历,说是人牙子在滩头“捡”到的,浑浑噩噩,便当作奴隶卖了过来。他心中顿时懊悔急了,这许是哪家的闺秀不慎落海才被卖了过来,他应该再多问几句的。

他为她赎了身,不为英雄救美的回报,只想做一个有用的路人,稍稍托举她的一程人生。

“你自由了。”

可当裴鹤宁得知这个消息时,脸上并没有绽出预想中的欣喜。她只是怔怔坐着,良久,才轻声问:“那……你要带我走吗?”

清亮的晨光里,她仓促地瞥了他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去。褪去了夜色的遮掩,此刻两人衣冠齐整地对坐,反倒更像是坦诚相见。她的脸颊一点点红透,像一枚被晨露浸湿的、娇艳欲滴的水蜜桃。

这话倒把卢放问住了。

他从未想过要谁以身相许,更没想过要将自己的人生同谁的绑在一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摇了摇头:“我是个居无定所的浪子……从没有成家的打算。”

裴鹤宁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反而松了口气。其实方才问出口的那一瞬,她确实是软弱无助的,像溺水的人要拼命抓住漂过的浮木,这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大起大落,她忽然又不知该怎么活了。可有些话一旦问出来,反而有了答案,她也不想将自己残存的人生,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上。

她点了点头,觉得眼前这人大抵算个好人,于是试探着问道:“那自由了之后,我能做些什么维生呢?”

他耐心地引导道:“你都会做些什么?”

裴鹤宁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会……绣花算吗?哦,我还会画画,临摹一些大家的作品,能描个七八分像。”

“这门手艺可值钱了,”他眼里透出笑意,“番邦人最爱咱们东方的书画,即便是仿作,卖到西洋去,价格也能翻上几番。不出一个月,你便能攒下不少银钱。”

“有钱……能干什么?”裴鹤宁对钱没有概念,在裴府虽然有日子紧巴巴的时候,顶多是买不了漂亮的首饰,但向来衣食不愁,三餐有人照顾,她不知道要怎么自己生活。

卢放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种海风般的开阔和无所畏惧:“有钱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刻晨雾还未散尽,码头的喧嚣已隐约传来。咸湿的海风卷着番语、闽语与粤语的碎响,在这个既不属于大明也不全属番夷的灰色地界上空盘旋。远处的十字架与妈祖庙的檐角在薄霭中对望,像两个从未对话却共享同一片天空的异梦。

卢放与裴鹤宁在此地相遇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又擦肩而过,这场露水情缘如海市蜃楼般绚烂又荒唐。

他们都不知道,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相遇。

第一次是在裴府的初夏。她那时还是个手捧新摘荷花、裙角沾着晨露的雀跃少女,从回廊这头轻盈跑过,而他垂首立在不起眼的廊柱阴影里,一身粗布衣裳,是来送海货的“小厮”。她眼里是满池芙蕖与晴朗的天光,他眼里是青石板路与不可见人的身份。

那时他们没有想过该认真看一看对方的脸。他们每一次都在距离对方最近的时候错过,一次次地当着彼此的过路人。

而卢放不会想到,往后海上每一个起雾的清晨、每一盏孤悬的船灯下,他都会无端想起她问出的那句话——“那你要带我走吗?”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进深井,却在他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无声的涟漪。一种难以名状的、闷钝的后悔,开始在他胸腔里隐秘地骚动,像船舱底层的积水,夜深人静时便悄悄漫上来,他原本以为等时间过去便会遗忘,可随着时间越久,那种骚动却愈发强烈。

直到很久以后卢放才明白这是心动,而那时他刚刚九死一生踏上佛郎机的土地,他已经离她万里之隔,也许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半年过去了。

裴鹤宁在濠镜澳卖了半年的画。说来讽刺,卖的最好的,仍是临摹仇英的那套《西厢记册页》。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那点欲说还休的缠绵情致,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是最亘古永恒的热点。

她已能将莺莺待月、张生逾墙的种种情态,描摹得出神入化。

手里攒了些银钱,她便放开了买——印度细棉印花的长袍,腰间缀满暹罗银铃;佛郎机商人带来的蕾丝立领衬衣,外罩一件马来产的绣金纱笼,据说是佛郎机王室舞会上最时兴的打扮……还有阿拉伯商人带来的鎏金嵌宝臂钏,日本玳瑁梳,波斯琉璃坠子……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上每日流转着各国的漂亮物件,令人眼花缭乱,从没个腻味的时候。

每日出门前,裴鹤宁都要将自己装扮得鲜亮亮、闹盈盈的,像是要把从前错过的所有招摇,一口气全披在身上。

她开始理解徐妙雪了,原来那是一种自由和张扬的表达。

为了这份招摇过市的“自由”能踏实些,她还雇了三名随身的护卫——这三个女子据说是流落至此的西伯利亚遗裔,个个身高体阔,肩宽背厚,腰间别着短柄火铳,沉默如山般跟在她身后三步处。有她们往那一杵,谁也不敢冒犯裴鹤宁。

直到半年后,徐妙雪终于寻到了裴鹤宁的踪迹。

她消失的这半年,徐妙雪一直在找她……还有裴府。

裴老夫人起初得到消息,无情地下令不许声张,也不许大张旗鼓地找,只对外称裴六娘子病了,无论裴二奶奶如何哭,如何求,都没有松口。

可当夜,老人却拄着拐杖,佝偻着已见龙钟的身子,独自摸黑来了徐妙雪的宅子。甚至颤巍巍屈下膝,哑声求她求她动用各方人脉帮忙找裴鹤宁。

这看似被各种陈词滥调的规矩浸泡得都快包浆了的裴府,终归还是有一丝热腾腾的人情味的,不然怎么能养出裴鹤宁和裴叔夜这样正直又鲜活的后人?

裴鹤宁见到徐妙雪,两人抱头痛哭。

“你祖母……怕是不行了,”徐妙雪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可愿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问得小心。她知道裴鹤宁在这里活得很自由。

“你祖母把事情捂得严实,宁波府没人晓得你失踪了这大半年……你母亲也在祖宗牌位前立了誓,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回去是什么模样,只要你还认她是娘,她这辈子……再不逼你嫁人。”

裴鹤宁安静听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回去吧。”她说话的声音还是细细软软的,她还是一个爱哭鬼,但徐妙雪知道,她已经焕然一新了。

裴鹤宁想家了。她受不住这儿终年黏腻的暑热,吃不惯那些香料冲鼻的怪味,夜里总梦见宁波初夏微凉的穿堂风。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不需要再用离家出走来证明自己的独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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