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模仿者（下）
“模仿者”案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十字街派出所乃至整个区公安分局都激起了层层涟漪。孙宏斌案刚刚带来的振奋感尚未完全消退，这起性质恶劣、带有明显挑衅意味的模仿杀人，就给所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压力，不仅仅来自上级限期破案的命令，更来自街头巷尾开始弥漫的恐慌情绪。“齿轮杀手”的幽灵在社交媒体上被描绘得越发诡异，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模仿犯罪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担忧。
陆明远和沈翊很清楚，必须尽快打破僵局。
根据沈翊发现的“齿轮人工做旧”这一关键线索，专案组调整了侦查方向，将重点放在具备机械加工能力或知识，并能接触到“齿轮案”细节信息的人群。
排查工作量巨大。沈翊负责线上筛查，他利用算法，交叉比对了全市范围内注册的机械加工、五金、模型制作等店铺的从业人员信息，以及与“红星钟表厂”、“齿轮”、“刑侦报道”等关键词有过密集网络交互的人员。而陆明远则带着队员们，开始对十字街及周边区域还留存的老手艺作坊、废品收购站，尤其是与旧钟表修理相关的摊点进行实地走访。
几天下来，线上线下的排查都收获了一些可疑对象，但经过逐一核实，又都被排除了嫌疑。要么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要么其行为动机与模仿杀人的严重性不符。
案件的侦破似乎再次陷入了泥沼。
这天下午，陆明远走访到十字街边缘的一个老旧居民区。这里鱼龙混杂，租住着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在一个狭窄的巷口，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小摊，专门修理各种老式钟表、收音机，也兼配钥匙。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细小的工具和零件，其中就不乏一些旧齿轮。
陆明远心中一动，蹲下身，假装看老人修理一个怀表，随口搭话：“老师傅，手艺真不错啊。这些老物件，现在会修的人不多了。”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陆明远脸上停顿了一秒，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有个小玩意儿，上面有个齿轮锈死了，您看能弄吗？”陆明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经过处理、去除了敏感信息的仿制齿轮照片，递给老人看。
老人接过手机，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这锈有点怪。”
“怎么怪了？”
“不像自然锈的。”老人用手指在屏幕上虚点了几下，“颜色太匀了，像是拿药水泡出来的。真的老锈，深浅不一，有层次。这玩意儿，做得挺像，但瞒不过老眼。”
陆明远心中一震！这和老沈的判断完全一致！
“老师傅，您眼光真毒。那您看，什么人会做这种东西？”
老人摇了摇头：“这说不准。有点钳工底子，再找点化学药剂，不难做。以前厂子里有些老师傅，就爱琢磨这些，做点仿旧零件当摆设。现在玩这个的少了。”
“以前厂子？您是说红星钟表厂？”陆明远试探着问。
老人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唉，都是老黄历喽。厂子没了，人也散了。”他似乎不愿多谈，将手机递还给陆明远，“你这齿轮，我这儿配不了。”
陆明远道了谢，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让老师傅如果想起什么随时联系，然后起身离开。他感觉，这个老钟表匠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有所顾虑。
回到指挥部，陆明远将情况告知沈翊。
“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凶手具备一定的旧机械知识和动手能力。”沈翊沉吟道，“而且，他对原始‘齿轮案’的物证细节研究得很透彻，才能做出如此高仿的道具。”
“关键是动机。”陆明远用手指敲着桌面，“如果是为了出名，马涛那种记者更符合。如果是为了报复社会，选择模仿‘齿轮案’又显得太有针对性。我总觉得，这个模仿者，似乎对‘齿轮案’本身，有着某种特殊的执念。”
“执念”沈翊重复着这个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或许，我们可以从‘齿轮案’的关联者中，寻找那些可能对案件结果不满，或者对孙宏斌伏法感到失望的人？”
这个想法很大胆。孙宏斌是罪有应得，谁会对他伏法感到失望？
“比如，那些因为孙宏斌倒台而利益受损的人？或者孙宏斌的某些疯狂崇拜者？”沈翊推测。
“利益受损的人很多，但会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的，极少。至于崇拜者”陆明远思索着，“孙宏斌在庭上表现得悔罪认罪，似乎没什么值得崇拜的点。”
就在这时，技侦部门送来了对苏晓雯社会关系的深入调查报告。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苏晓雯在遇害前一周，曾在一个本地的小众网络论坛“古城旧事”上，发帖询问过关于“十字街老厂区传说”的事情，并在帖子下面与几个ID有过互动。
沈翊立刻锁定了这个论坛和那几个与苏晓雯互动的ID。经过追踪和身份核实，大部分人都排除了嫌疑，只有一个ID名为“时光雕刻匠”的用户，引起了他们的高度关注。
这个“时光雕刻匠”在论坛里非常活跃，尤其痴迷于讨论本市工业历史，对废弃工厂、老机器如数家珍，发言中常常流露出对过去“机械美学”的推崇和对现实浮躁社会的不满。他曾在多个帖子下详细分析过“齿轮案”，其分析角度之专业，甚至超过了一般爱好者。
更重要的是，沈翊追踪到这个ID的登录IP，经常出现在十字街那个老钟表匠修表摊附近的区域！
“目标很可能就是他！”陆明远立刻下令，“查清‘时光雕刻匠’的真实身份！对他进行秘密监控！”
身份很快查明。“时光雕刻匠”，真名陈默，男，38岁，无固定职业，曾在技校学习过钳工，后来辗转多家机械厂打工，均因性格孤僻、难以与人相处而离职。目前靠打零工和在网上倒卖一些旧机械零件为生。他居住的出租屋，就在老钟表匠修表摊后面的那栋旧楼里。
更重要的是，外围调查发现，陈默的父亲，曾是红星钟表厂的一名高级技工，在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中深受打击，酗酒成性，最后失足落水身亡。陈默一直将其父的悲剧归咎于社会不公和“贪官污吏”。而在孙宏斌案宣判后，他曾在某个小众聊天群里发表过言论，认为孙宏斌虽然是坏人，但“至少曾经让一部分人过得很好”，言语中透着一股扭曲的愤世嫉俗。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个性格偏执、拥有机械技能、对旧工业时代有着病态迷恋、且对社会充满怨恨的陈默！
他有作案动机——通过制造一起轰动且带有“仪式感”的罪案，来宣泄对社会的不满，并“致敬”他心目中那个“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有作案能力——钳工技能可以制作高仿齿轮，对“齿轮案”的深入研究足以支撑他进行模仿。
他也有作案条件——熟悉十字街环境，能轻易获取并仿制物证。
“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陆明远看着陈默那张在档案上显得阴郁沉默的照片，果断下令。
然而，就在行动前夕，负责监控的队员报告，陈默似乎有所察觉，正在匆忙收拾行李，有准备逃跑的迹象！
“不能让他跑了！立刻实施抓捕！”陆明远当机立断。
夜色中，抓捕小组直扑陈默的出租屋。当警员破门而入时，陈默正将一个背包甩上肩头，试图从后窗逃走。
“陈默！站住！”陆明远一马当先，厉声喝道。
陈默猛地回头，看到涌入的警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所取代。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从工具包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三角刮刀，嘶吼道：“别过来！你们懂什么？！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只有那些冰冷的机器才是永恒的！你们毁了孙宏斌，我就要再造一个‘神话’！”
他的话语，几乎证实了他的罪行和那扭曲的动机。
“放下武器！你逃不掉的！”陆明远一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刀。
陈默挥舞着刮刀，情绪激动。就在他作势欲扑的瞬间，沈翊从侧后方果断上前，用熟练的格斗技巧，精准地擒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啊！”陈默痛呼一声，刮刀当啷落地。其他警员一拥而上，迅速将其制服。
在陈默的出租屋里，警方搜出了尚未使用的做旧化学药剂、各种型号的齿轮毛坯、加工工具，以及大量关于“齿轮案”的剪报和打印资料。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甚至找到了他记录“模仿”过程的手稿，详细描述了他如何挑选“符合气质”的目标，如何制作道具，如何踩点和实施犯罪。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审讯中，陈默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坦言，孙宏斌的倒台让他感到一种“秩序的崩塌”，他厌恶孙宏斌，却又畸形的崇拜其代表的“力量”。他模仿“齿轮案”，既是为了制造恐慌，也是为了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祭奠”他心目中那个“强者为尊”的、由冰冷机械逻辑构成的扭曲世界。
案子破了，但陆明远和沈翊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抓住了一个疯狂的模仿者，却无法驱散滋生这种疯狂的社会阴影。十字街的迷雾，似乎并不仅仅是水汽，更是盘踞在人心深处的、更复杂难解的东西。
将陈默移交看守所后，陆明远和沈翊再次走过十字街的街头。霓虹闪烁，人流如织，看似一切如常。
“下一个案子，会在哪里？”沈翊轻声问。
陆明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紧了紧外套的领子，目光投向远处灯光无法照亮的深邃巷口。
迷雾深处，新的故事，或许已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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