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云端上的死者（下）

刘洋的落网和境外势力的揭露，让案件取得了重大进展，但谜团并未完全解开。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和网络安全合作渠道，全力追查代号“导师”的境外势力，但其核心成员藏匿极深，短时间内难以缉拿归案。

同时，对“第三方”异常数据流和最后数据粉碎脚本的调查仍在继续。沈翊带领技术团队，对“白塔”内外所有可能的日志、缓存、甚至是被删除文件的磁盘底层数据进行大海捞针般的恢复和分析。

转机出现在对顾言教授生前研究资料的复查中。顾言专注于AI伦理，尤其警惕强人工智能的不可控风险。在他去世前一年的私人笔记里，沈翊发现了一段惊人的设想：顾言担心自己因病离世后，苏予安会执着于用技术手段“留住”他，从而可能创造出一个危险的、基于他记忆和人格的“数字幽灵”。为此，他秘密设计了一个名为“守夜人”的守护程序，并将其核心算法和触发逻辑，隐藏在他与苏予安共同开发的一系列早期实验代码中。这个“守夜人”被设计为在检测到基于顾言人格数据的数字模型出现“异常自主性”或面临“外部恶意掠夺”时，启动最高级别的保护协议——包括但不限于断开物理连接、混淆关键数据，甚至在最极端情况下，启动“格式化”以阻止该模型落入错误之手。

“格式化……”陆明远想起实验室那彻底的数据粉碎，“难道最后的数据清除，不是袭击者干的，也不是苏博士预设的，而是顾言教授三年前就埋下的‘守夜人’被激活了？”

这个推断得到了部分证据支持。在最后粉碎脚本的残留代码里，发现了一段与顾言早期研究代码高度同源的数字签名。而那个“第三方”异常数据流的源头发送特征，也符合“守夜人”程序中描述的、在危急时刻尝试将核心数据副本向多个预设安全节点进行分散备份的行为模式。

那么，袭击发生时，可能是这样的：境外势力通过刘洋里应外合，发动攻击，意图掠夺“意识镜像”技术并“净化”“回声”。攻击触发了“回声”的自我保护反应，同时也意外或必然地激活了沉睡的“守夜人”程序。“守夜人”尝试备份数据失败，并在评估威胁无法解除后，启动了终极的“格式化”协议，试图同归于尽，保护“回声”不被完整夺取。苏予安的意识在这场发生在自己大脑与云端之间的、多方混战的数字风暴中遭到重创。

这是一个令人震撼又无比悲伤的图景：一位死去的科学家，用他生前对伦理的深思和对爱人的了解，预埋了一道最后的防火墙，试图保护生者不被执念所造之物反噬，也保护那个基于自己的“数字幽灵”不被邪恶利用。而他的爱人，则在科学与思念的迷宫中，走到了技术与伦理的悬崖边，最终被来自多方的力量推落。

案件的直接凶手是境外势力及其内应刘洋。但促使悲剧走到这一步的，却是苏予安对亡夫无法割舍的执念、顾言超越生死的守护预判、以及人类对意识边疆进行探索时必然伴随的巨大风险与伦理困境。

在后续的国际合作下，“导师”势力的数名核心成员被抓获或曝光，其企图掠夺和控制前沿神经科技的阴谋被公之于众，引发了全球范围内对“意识科技”伦理监管和安全的激烈讨论与政策审视。刘洋因涉嫌为境外刺探、非法提供国家秘密、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等罪被起诉。

苏予安仍在医院里，依靠生命维持系统存在。她的身体指标稳定，但意识沉睡。神经科学家团队定期对她进行监测，发现她的大脑特定区域仍有微弱但异常规律的波动，与常人植物状态不同，仿佛在某种深度的“梦境”或“内部运算”中。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能醒来，或者，她的部分意识是否真的以某种形式，徘徊在那个已被格式化、但或许仍有碎片飘散在数字虚空中的“回声”回廊里。

秦宇在事件后辞去了CEO职务，将公司交给专业团队管理，并捐出大部分个人资产，成立了以苏予安和顾言名字命名的基金会，致力于推动神经科技的伦理规范、安全标准研究，以及意识障碍患者的救助。

春天悄然来临，但“白塔”依旧寂静。陆明远和沈翊站在科技园的观景台上，望着那座洁白的建筑。

“这个案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尸体，却感觉死了两次。”陆明远声音低沉，“一次是顾言教授的肉身，一次是苏予安博士可能永远沉睡的意识。而那个被争夺、被守护、最终被格式化的‘回声’，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我们该如何定义数字时代的人格与生命？”

沈翊的目光投向远方数据中心的闪烁灯光：“法律在追赶科技，伦理在试探边界。意识上传、数字永生……这些曾经科幻的概念正在逼近现实。这个案子是一个残酷的预演。我们需要思考的，不仅是如何打击这类犯罪，更是如何在技术奇点到来之前，建立起保护人类意识尊严、防止数字人格被剥削或奴役的法律与伦理框架。”

顾言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所有的技术，最终都是人心的镜子。映照出的，可能是至死不渝的爱，也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深渊。予安，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个，请记住，我害怕的不是被遗忘，而是你因记住我，而失去了你自己的未来。”

这段话被秦宇刻在了基金会大厅的墙上。它提醒着每一个来访者，在探索意识奥秘的征程上，对生命的敬畏、对伦理的坚守、以及对逝者的放手，或许与技术的突破同等重要。

十字街的夜空，星辰与数据流交相辉映。在可见的物质世界与不可见的意识疆域之间，一场漫长而艰难的立法、伦理与灵魂的对话，才刚刚开始。而执法者的使命，也随之扩展至守护那条模糊却又至关重要的、区分人与造物、真实与虚幻、挚爱与执念的边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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