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滤镜之下（中）
周耀华自信的笑容和“星光璀璨”服务器被毁，给专案组泼了一盆冷水，但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对手显然拥有强大的反侦查能力和法律资源，常规调查手段可能难以奏效。
陆明远调整策略，兵分多路：
1. 深挖“美妍堂”伪劣产品链条：巩固对赵广财的审讯，追查违规添加激素和重金属的原料来源、生产窝点，以及其与“星光璀璨”合作的具体协议、资金往来，寻找周耀华知情的证据。
2. 追踪网络黑产：以李默提供的线索为起点，联合网安部门，对活跃在“美妍堂”舆情操控中的水军账号、代理IP、恶意举报链条进行溯源，争取打掉这个为虎作伥的网络黑产团伙，并从中获取指向“星光璀璨”的雇佣证据。
3. 调查异常资金流：经侦支队介入，对“星光璀璨”及其关联公司、周耀华个人、以及“美妍堂”的复杂资金往来进行分析，特别是李默提到的“大额异常进出”和可能涉及的“金融操作”。
4. 技术恢复与数据挖掘：沈翊团队尝试从其他角度恢复或寻找“星光璀璨”的数据痕迹，包括云端备份、员工个人设备、合作方数据、以及公开网络空间中未被完全清除的信息。
对赵广财的审讯有了进展。在强大的证据和心理压力下，赵广财的心理防线出现松动。他承认，为了追求快速见效和降低成本，他指使实验室违规添加了禁用物质。但他坚称，这只是为了“提高产品竞争力”，没想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更没想过会死人。
关于“星光璀璨”和周耀华是否知情，赵广财起初含糊其辞，但在警方出示李默提供的、带有“赵总批示：继续推广，控制舆情”的截图后，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承认：“那份内部报告周耀华看过。我们商量过，他说问题不大，只要营销跟上，把负面声音压下去，等赚到钱再升级配方。他还说，他们有专业的团队处理这些‘麻烦’。”
这是将周耀华拉下水的重要口供。但仅凭赵广财的一面之词和一份来源存疑的截图，证据链仍显薄弱。
网安部门的追踪取得了实质性突破。他们顺藤摸瓜，成功锁定了为“星光璀璨”提供水军服务和舆情压制的主要黑产团队。该团队藏身于邻省一个小城，以“网络科技公司”为幌子，实际经营着刷量、刷评、删帖、人肉搜索、网络恐吓等全套黑产业务。
在异地警方的配合下，该黑产团伙被一举捣毁，抓获主要成员五人，查获大量电脑、手机、账号资源和交易记录。审讯中，团伙头目交代，他们与“星光璀璨”有长期合作，业务量很大，不仅限于“美妍堂”，还涉及“星光璀璨”旗下其他主播和合作品牌的舆论操控。周耀华的助理直接与他们对接，下达指令，并通过虚拟货币和海外账户支付费用。
警方从该团伙的服务器中，提取到了大量与“星光璀璨”助理的聊天记录、任务指令、费用结算记录，其中明确包含针对“美妍堂”过敏投诉的“删帖”、“覆盖”、“联系当事人施压”等具体操作，时间点早于苏晓雯死亡事件。甚至还有针对几个态度强硬投诉者的“人肉信息”和“线下接触建议”。
这些电子证据，有力地证明了“星光璀璨”公司有组织地实施网络暴力、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干扰舆论，意图掩盖产品安全问题。周耀华作为公司实际控制人，难辞其咎。
经侦支队的调查也发现了蹊跷。“星光璀璨”的账面看起来营收丰厚，但利润率却不高，大量资金以“营销费用”、“技术服务费”、“合作分成”等名目流出，流向一些背景模糊的咨询公司或境外账户。同时，公司近期确实在接触一些数字货币和区块链项目，计划推出一种“星钻”积分，宣称可以将直播打赏、消费、观看时长都转化为“星钻”，“星钻”未来可以在其规划的“元宇宙电商生态”中流通、增值，甚至“上市交易”。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变相的ICO或者资金盘骗局的前期铺垫。”经侦民警分析，“利用直播间的流量和粉丝信任，发行一种虚拟权益凭证，承诺高回报，吸引投资和炒作，很可能涉嫌非法集资或金融诈骗。”
李默提到的“其他问题”似乎得到了印证。周耀华的野心，不止于直播带货和网络黑产，可能还想涉足更危险、利润也更惊人的金融领域。
沈翊带领的技术团队，虽然未能直接恢复被毁的服务器数据，但通过多维度数据挖掘，发现了新的线索。他们分析了“莉莉娅”等头部主播的粉丝群体数据，发现其中存在大量“僵尸粉”和“机器粉”，这在意料之中。但意外的是，他们还发现了一些真实的、活跃度却异常高的粉丝账号集群。
这些账号有着真实的生活分享痕迹，并非机器号，但在涉及“星光璀璨”主播和“美妍堂”等合作产品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忠诚度和攻击性，像是被深度洗脑的“死忠粉”。沈翊通过社交关系图谱分析，发现这些账号之间存在着隐蔽的社群联系，聚集在一些加密聊天群组中，群组名称诸如“星光护卫队”、“莉莉娅核心后援会管理群”等。
沈翊设法潜入了一个外围群组。里面的讨论令人咋舌：群主和管理员会定期发布“任务”，包括去哪些平台刷好评、举报哪些“黑子”、如何用统一话术反击质疑、甚至组织线上“控评”活动。群成员完成“任务”可以获得“星钻”积分或小额现金奖励，积分高的可以晋升为“核心粉丝”，获得与主播线上互动、参加线下见面会等“福利”。
“他们在有组织地培养和操控‘粉丝’，把粉丝变成免费的宣传工具和打手，甚至可能为未来的金融骗局储备‘信徒’。”沈翊分析，“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流量操控和社群控制，比简单的水军更隐蔽，危害也更大。”
更令人担忧的是，沈翊在一些暗网和境外社交平台上，发现了用隐语讨论“星钻”项目的帖子，将其描述为“基于庞大真实流量的优质资产”、“下一个百倍币”，吸引投机者关注。这似乎说明，“星钻”的金融化操作可能已经在特定圈子内开始预热，甚至可能有内部人员泄露消息，提前布局割韭菜。
综合各方线索，周耀华及其“星光璀璨”公司的犯罪轮廓逐渐清晰：以直播电商为外壳，内核是“产品造假+网络黑产+粉丝操控+金融骗局”的复合型犯罪联合体。他们利用流量和数据霸权，构筑了一个封闭的、可操控的“生态”，在这个“生态”里，产品质量可以伪造，舆论可以操纵，粉丝可以洗脑，最终目的可能是为了收割巨额财富，甚至涉足非法金融活动。
苏晓雯的死，只是这个罪恶链条上最惨痛的一个爆点。
有了网络黑产团伙的供述和电子证据，以及经侦、网安发现的新线索，警方认为对周耀华采取强制措施的时机已经成熟。然而，周耀华似乎再次嗅到了危险。
就在警方准备行动的前夜，周耀华突然从住处消失！手机关机，车辆未动，仿佛人间蒸发。公司方面声称周总“出国考察项目”。但其护照并未显示出境记录。
“他跑了？还是躲起来了？”陆明远意识到，周耀华比想象中更狡猾，可能有不止一个藏身地，甚至准备了逃亡通道。
警方立即对周耀华的可能藏匿地点、社会关系、以及交通枢纽进行布控。同时，加大对“星光璀璨”公司其他高管的审讯力度，特别是周耀华的助理和负责“星钻”项目筹备的负责人。
助理在证据面前，承认了与黑产团队对接、执行舆情压制任务的事实，但对周耀华的去向表示不知情。负责“星钻”项目的是一个从金融行业挖来的“海归”精英，名叫徐逸。此人面对警方询问，表现得极为专业和冷静，坚称“星钻”只是一个尚在概念阶段的用户忠诚度计划，所有设计都符合法律规定，不存在非法集资意图。
“我们只是借鉴了区块链的通证经济思想，提升用户粘性。所有‘星钻’都将是免费赠送或通过消费行为获得，不会公开出售，所以不构成金融产品。”徐逸推了推金丝眼镜，“周总可能是暂时联系不上，也许是去谈重要的合作了。”
徐逸的话滴水不漏，但警方在其电脑中发现了一些加密文件和与境外加密通讯软件的联系记录。技术破解需要时间。
就在寻找周耀华陷入僵局时，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打到了市局扫黑办，声称知道周耀华的下落，并提供了一条线索：“他想从老港区的‘鑫发货运码头’走，可能有船接应，时间就在这两天晚上。”
老港区“鑫发货运码头”？那里管理相对混乱，小型货船和渔船进出频繁，确实是偷渡或跑路的可能地点。线索真假难辨，但值得一查。
陆明远决定，一方面在码头及周边秘密布控；另一方面，也怀疑这可能是调虎离山或误导。他留了一手，让沈翊继续紧盯徐逸和“星钻”项目的线上动态，并加强对周耀华其他可能关系的监控。
布控的第二天深夜，码头区一片寂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和零星灯光。便衣侦查员隐蔽在集装箱阴影和废弃建筑物内，密切关注着码头动静。
凌晨两点左右，一辆黑色SUV悄然驶入码头偏僻的3号泊位附近。车上下来两个人，身形敏捷，四下张望后，快速走向停泊在岸边的一艘破旧渔船。其中一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但从步态和身形看，与周耀华极为相似！
“目标出现！准备行动！”现场指挥员低声下令。
就在埋伏的警察准备收网时，异变突生！码头另外两个方向，突然亮起强光，引擎轰鸣，两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疯狂地冲向警察埋伏点，车上有人探出身，用棍棒甚至疑似枪械的物体向警察方向挥舞、射击！
“有埋伏！注意安全！”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黑色SUV旁的两人见状，立刻放弃上船，转身向码头深处堆满集装箱的货场跑去。
警方一边应对面包车的骚扰，一边分兵追击逃跑的两人。货场地形复杂，集装箱堆叠如山，巷道狭窄。
追击中，警方与那两名男子发生了短暂的交火。一名警察手臂被擦伤。对方其中一人被警方击中腿部倒地，被抓获。另一人则借助对地形的熟悉，消失在集装箱群的阴影中。
抓获的男子并非周耀华，而是其保镖之一，一个有过前科的亡命徒。他交代，周耀华确实计划今晚从码头跑路，目的地是东南亚某国。那两辆捣乱的面包车，是周耀华安排的“障眼法”和“保镖”，为了制造混乱，掩护他逃跑。但他也不知道周耀华此刻具体藏在哪里，只说周耀华狡兔三窟，在市区和周边可能还有别的安全屋。
码头行动未能抓获周耀华，反而暴露了警方行动，打草惊蛇。周耀华现在肯定藏得更深，甚至会加快逃亡计划。
陆明远面色严峻。这个对手不仅善于利用网络和数据，在现实中的反侦查和暴力对抗能力也不容小觑。那个匿名举报电话，很可能就是周耀华自己或同伙打的，目的是试探警方是否在码头有部署，或者故意引警方去码头，他则从其他路线走。
案件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周耀华在暗处，拥有资源、人脉和一定的武装力量，甚至可能正在策划更大的阴谋。
沈翊那边却传来了新的发现。在持续监控徐逸的加密通讯时，捕捉到一段短暂但关键的交流。徐逸用暗语向一个境外联系人发送信息：“‘星钻’白皮书已定稿，预热启动。‘老板’急需‘种子资金’落地，催得很急。通道是否安全？”
对方回复：“新通道已测试，‘矿场’可接收。‘老板’的‘新身份’和‘行李’准备好了吗？”
“矿场”？“新身份”？“行李”？
这很可能指的是利用虚拟货币洗钱、转移资产的通道，以及为周耀华准备假身份和转移赃款！
“周耀华可能还没跑远，或者他需要先把巨额资金转移出去！”沈翊分析，“‘星钻’项目可能是他圈钱和洗钱的新工具。他在等资金到位，或者等安全的出境通道。”
警方立即加大对虚拟货币流向的监控，并与金融监管部门、虚拟货币交易平台沟通，试图追踪可疑的大额资金转移。同时，重新梳理周耀华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那些可能为其提供假身份、洗钱服务或藏匿地点的边缘人物。
一场在现实与虚拟世界同时进行的追捕与反追捕，进入了最紧张、最复杂的阶段。周耀华和他的“流量帝国”阴影，仍笼罩在十字街的上空。而被他欺骗、伤害的无数消费者和粉丝，以及苏晓雯无法瞑目的冤魂，都在等待着正义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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