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滤镜之下（下）

码头行动的失利，让专案组意识到周耀华及其团伙的难缠。他们不仅线上操控舆论，线下也具备相当的反侦查和对抗能力。正面强攻和常规布控似乎效果有限。

陆明远和沈翊重新梳理案情，决定调整主攻方向。既然周耀华急于转移资金和跑路，那么就从“钱”和“路”入手。

第一，紧盯资金流。  经侦和网安部门加强协作，重点监控与周耀华、“星光璀璨”及其关联公司有关的银行账户、第三方支付平台账户，以及通过技术手段能够捕捉到的虚拟货币钱包地址。虽然虚拟货币追踪难度大，但大额、异常、与已知涉案地址关联的转移，仍有迹可循。

第二，深挖“星钻”项目。  徐逸是关键。警方以协助调查周耀华下落及公司经济问题为由，再次传唤徐逸，并对其施加更大压力。同时，沈翊团队尝试对徐逸的加密通讯进行更深入的破解，并密切监控暗网上关于“星钻”的讨论动向，看是否有预热或私下募资的迹象。

第三，内部突破。  加大对已被抓获人员的审讯力度，包括赵广财、黑产头目、周耀华的保镖等，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和求生欲，挖掘关于周耀华可能藏身地、备用计划、核心圈人员的信息。

第四，技术寻踪。  尽管周耀华可能丢弃了常用手机，但沈翊认为，像他这样习惯掌控一切的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网络和信息。他可能会使用新的、更隐蔽的通讯方式，或者通过中间人传递指令。警方加大了对周耀华亲属、情妇、密切商业伙伴的通讯监控，并尝试在徐逸等核心人员的设备上植入监控程序，以期捕捉到周耀华的蛛丝马迹。

压力之下，徐逸开始出现松动。他毕竟不是亡命徒，而是高学历的“金融精英”，更看重自身前程和安全。警方出示了部分其与境外联系、讨论“通道”和“新身份”的破译信息，并指出其行为可能涉嫌洗钱、非法经营甚至诈骗共犯。徐逸的律师也暗示他，如果周耀华成功跑路，他很可能会被当作替罪羊。

徐逸经过激烈思想斗争，最终选择配合警方，以求减轻罪责。他交代了“星钻”项目的部分内幕：这确实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庞氏骗局”前期项目。计划利用“星光璀璨”的主播影响力和被操控的粉丝社群，以“早期投资”、“认购权益”、“生态共建”等名义，向核心粉丝和外部投机者募集资金，承诺“星钻”未来上市交易后获得百倍千倍回报。募集的资金一部分用于维持骗局，大部分则通过复杂的虚拟货币交易和地下钱庄渠道转移至境外，供周耀华及其核心团伙挥霍或投资。

“周耀华催得很急，因为‘美妍堂’出事，他怕整个盘子爆掉。他想尽快启动‘星钻’的私下认购，圈一笔快钱，然后立刻跑路。”徐逸说，“他最近在测试新的资金出境通道，好像是通过一家表面上做跨境贸易的公司，用虚假进出口合同套取外汇，再结合虚拟货币洗钱。那家公司叫……‘宏远通达进出口贸易’，老板姓邱，跟周耀华是牌友。”

“宏远通达”？警方立即调查，发现这确实是一家有进出口资质但业务量不大的小公司，法人邱志勇，有涉赌背景。公司近期的外汇结算和海关记录存在异常。

同时，对资金流的监控有了发现。  经侦发现，“星光璀璨”公司一个关联空壳公司，近期向“宏远通达”公司支付了一笔名义为“技术服务费”的巨款，而“宏远通达”随后在境外加密货币交易所购买了大量比特币，转入了一个多层混币后的地址。技术追踪显示，该地址与徐逸通讯中提到的某个“矿场”池地址有间接关联。

虚拟货币的流动，终于露出了马脚。  沈翊团队顺着这条链，结合其他碎片信息，艰难地追踪着资金最终的去向和可能的提现地点。

内部突破方面，  周耀华的保镖提供了一个模糊的信息：周耀华在郊区一个高档别墅区“云山晓筑”可能有套房子，登记在别人名下，他偶尔会去，非常隐秘。保镖没去过，只是听周耀华酒后提过一句“云山那边清静”。

“云山晓筑”是位于市郊风景区附近的高端别墅区，入住率不高，隐私性极好。警方立即对该小区进行秘密排查，重点调查那些登记信息与周耀华社交圈可能关联、或近期有异常水电消耗的别墅。

技术寻踪也有了进展。  在对徐逸设备的监控中，捕捉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短信，经过破解，内容只有两个字：“备车。”  发送时间就在警方突查码头后的第二天。接收方是一个新的虚拟号码，机主信息空白。警方尝试定位这两个号码，发现发送号码信号出现在邻市，而接收号码信号出现在“云山晓筑”附近！

多条线索开始交汇，指向“云山晓筑”和周耀华尚未完成的资金转移计划。

警方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对“云山晓筑”疑似目标别墅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隐蔽监视和外围侦查。侦查员发现，别墅有人居住，但很少露面，生活垃圾很少，采购都是通过外卖或专人配送。夜间，别墅偶尔有微弱灯光，但窗帘始终紧闭。通过热成像设备，确认别墅内至少有两人。

与此同时，对“宏远通达”和邱志勇的监控发现，邱志勇近日频繁与境外联系，并在筹备一笔“样品出口”业务，目的国是东南亚某国，与周耀华计划逃亡的方向一致。警方判断，这很可能就是周耀华测试的“新通道”——利用虚假出口，将藏有现金或贵重物品的“样品”集装箱运出境，或者干脆利用货船偷渡。

时机紧迫！陆明远判断，周耀华很可能就藏在“云山晓筑”18号别墅，一边遥控指挥资金转移和跑路准备，一边等待时机。一旦资金通过“宏远通达”的渠道安全转出，他可能会立刻动身。

决不能让这个害死苏晓雯、操纵舆论、策划金融骗局的元凶逍遥法外！

警方制定了周密的收网计划，决定同时进行：

1.  抓捕周耀华：突击检查“云山晓筑”18号别墅。

2.  截断资金通道：在“宏远通达”公司准备“发货”时，联合海关、边检部门，对其出口货物进行突击查验，控制邱志勇。

3.  固定金融犯罪证据：对徐逸及“星光璀璨”相关财务人员、电脑数据进行全面查封和取证。

行动日，下午三点。

“宏远通达”仓库，一个标注为“精密仪器样品”的集装箱正在装车，准备运往港口。海关和经侦民警突然出现，要求开箱查验。邱志勇脸色大变。打开集装箱，里面除了几台破旧机器掩人耳目，深处藏匿着大量捆扎好的现金、金条，以及几个装有高档手表、珠宝的保险箱。总价值初步估计超过五千万元！同时，警方在邱志勇办公室查获了虚假合同、报关材料以及其与周耀华商讨资金转移的通讯记录。

邱志勇当场瘫软，供认不讳。

几乎在同一时间，特警队员突入“云山晓筑”18号别墅。别墅内，周耀华正与一名情妇和一名贴身保镖在一起，桌上摆着几本假护照和机票。面对如神兵天降的警察，周耀华先是一愣，随即试图反抗，被迅速制服。警方在别墅内搜出多部加密通讯设备、大量现金、奢侈品，以及记录着其商业贿赂、网络黑产操作、金融骗局构想的笔记本和U盘。

徐逸也在公司被控制，其电脑中完整的“星钻”项目白皮书、募资方案、洗钱流程图被查获。

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关键证据被固定！

审讯室内，曾经意气风发的“流量教父”周耀华，如今面色灰败。在铁证面前，他最初的嚣张和狡辩渐渐消失。

他承认了指使“星光璀璨”公司组织网络水军、实施舆论压制、甚至对投诉者进行人肉搜索和线下威胁的事实。“在流量为王的时代，控制声音就是控制一切。那些噪音会影响转化率，必须清理掉。”他说得轻描淡写。

他也承认知晓“美妍堂”产品可能存在问题，但认为“那是赵广财的事”，他的责任只是“做好营销和危机公关”。“哪个网红产品没点争议？只要营销够狠，数据够漂亮，就能掩盖一切。死个人……是意外，是概率。”他的冷漠，令人心寒。

关于“星钻”金融骗局，周耀华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那才是未来！直播带货的尽头是金融！我要建立一个基于信任和数据的商业帝国，‘星钻’就是帝国的货币！可惜……你们不懂。”

直到警方出示苏晓雯生前的照片和其父母痛不欲生的陈述时，周耀华的眼神才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商人式的算计：“这件事……我可以赔偿，尽量满足家属要求。能不能……在量刑上考虑一下我的贡献？我带动了十字街的直播产业，纳税，解决就业……”

他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可以交易，包括罪恶和生命。

随着侦查深入，这个以“星光璀璨”为核心的犯罪网络被彻底揭露：长期从事刷单刷量、数据造假、网络暴力、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包庇销售伪劣产品、商业贿赂、以及策划实施金融诈骗、洗钱等多重犯罪活动。牵连出相关违法人员数十人。

案件移送检察机关后，引起了巨大社会反响。媒体深度报道，揭开了直播电商光环下的诸多黑幕：数据造假成风、产品质量参差不齐、营销话术无底线、粉丝经济被畸形利用、甚至向金融诈骗蔓延。公众在震惊之余，也开始反思在“买它买它”的狂欢背后，需要怎样的监管和自律。

苏晓雯的父母拿到了应有的赔偿，但失去女儿的伤痛永远无法弥补。其他“美妍堂”受害者也在法律帮助下维权。相关部门以此案为契机，开展了对直播电商行业的专项整治，加强对主播言论、产品质量、数据真实性的监管，并出台法规限制诱导性营销和金融化炒作。

“莉莉娅”等涉事主播被平台封禁，职业生涯终结。“星光璀璨”公司土崩瓦解。

数月后，法院依法对周耀华、赵广财等主犯进行判决。周耀华因犯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非法经营罪、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寻衅滋事罪、洗钱罪、诈骗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赵广财等其他涉案人员也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法院外聚集了不少媒体和市民。陆明远和沈翊没有去现场，他们站在市局办公室，看着电视新闻里的画面。

“流量和数据，本是中性的工具。”沈翊关掉电视，缓缓说道，“但当它们与毫无底线的贪婪结合，被用来制造幻觉、操控人心、甚至掩盖罪恶时，就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深渊。苏晓雯是死在真实的化学物质上，但更是死在由虚假流量和数据构成的‘滤镜’之下。”

陆明远望着窗外繁华的城市，高楼上的巨幅电子广告牌依然播放着光鲜亮丽的直播预告。“技术迭代越来越快，犯罪形式也会不断翻新。今天可能是直播带货造假，明天或许是更虚拟的元宇宙诈骗。我们的对手，永远在利用人性的弱点和技术的缝隙。”他转过身，目光坚定，“但有一点不会变：对生命的敬畏，对事实的尊重，对法律的坚守。戳破滤镜，让真实浮现，让罪恶付出代价，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十字街的直播产业园，经历整顿后，少了几分浮躁的喧嚣，多了一些务实的氛围。新的规范正在建立，消费者也更加理性。流量依旧奔涌，但希望它能更多流向有价值、有品质、真正惠及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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