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陛下，快走！
漫天都是石灰粉。
白色的粉末在火光下弥漫，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铁浮屠的推进受阻了，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这群叫不良人的家伙，打起架来根本不讲规矩。
他们撒石灰，扔铁蒺藜，甚至泼粪水。
只要能恶心人，能拖延时间，他们什么都干。
“咳咳！”
“眼睛！我的眼睛！”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铁浮屠捂着面甲缝隙，发出闷哼。
石灰顺着通气孔钻了进去，烧灼着他们的眼球和呼吸道。
“下流！”
忽必来大吼一声。
他闭上眼，光凭听觉，手里的铁骨朵就横扫一圈。
砰。
两个想偷袭他下三路的不良人，直接被砸成了肉泥。
但更多的黑影立刻窜了上来，死死缠住他们。
天魁站在混乱的中心。
他没有看那些正在送死的部下，目光死死锁在李世民身上。
“得罪了。”
天魁低声说了一句。
他身形一闪，鬼魅般的出现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刚砍翻一个突厥兵，正要转身。
啪。
天魁的手刀精准的切在李世民的后颈上。
李世民浑身一震，眼中的神采瞬间涣散，软软的倒了下去。
“带走！”
天魁一把抄起李世民，扔给身后两个身材魁梧的不良人。
“走暗道！”
“出朱雀门，进终南山！”
与此同时，其他的黑影也动了。
他们早就盯准了各自的目标。
长孙无忌正扛着大旗嘶吼，就被两个黑影架住了胳膊。
“放开我！我不走！”
“陛下还在！旗还在！”
长孙无忌拼命挣扎，一口咬在一个不良人的手腕上。
那不良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反手一记手刀，也把这位大唐宰相打晕了过去。
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等一干文臣，也全被当成了货物，被不良人粗暴的架起来，转身就跑。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早有预谋。
“撤！”
尉迟敬德看懂了。
他也看清了李世民被带走的那一幕，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活着，这仗就没输。
“兄弟们！”
尉迟敬德最后一次举起手中的长槊。
他身上插着三支箭，左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依然站得笔直。
“陛下撤了！”
“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给陛下把门关好！”
“死战！”
残存的几百名玄甲军和不良人没有后退。
他们反而发起了反冲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那些钢铁怪物的推进。
……
后方。
速不台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他的眼睛透过混乱的战场，看到了那些正在向后逃窜的黑影。
“有意思。”
速不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马鞍。
“壁虎断尾，够狠。”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哲别。
“那个扛旗的。”
哲别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用那张巨大的桦木弓，只是随手从马鞍旁取下备用角弓，抽出一支轻箭。
搭箭，拉弦，撒放。
崩。
一声清脆的弦响。
箭矢划破空气，穿过弥漫的石灰粉和混乱的人群。
远处。
一个正背着长孙无忌狂奔的不良人，身体猛的一僵。
箭矢从他的后脑射入，从嘴里穿出。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
长孙无忌被摔了出去，滚了两圈。
旁边立刻又有两个不良人冲上来，架起他继续跑。
哲别还想再射，速不台却抬手按住了他的弓背。
“够了。”
速不台的声音很平静，“射死几个搬运工，没意义。”
“他们既然想跑，那就让他们跑一会儿。”
“猎物要是不挣扎，狩猎还有什么乐趣？”
前方。
战斗结束的比想象中还快。
随着李世民和核心班底撤离，剩下的唐军失去了指挥，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瞬间溃不成军。
铁浮屠碾压而过。
尉迟敬德倒在了血泊中。
他已经杀够本了，脚下躺着七八具突厥人的尸体，甚至还有一个铁浮屠被他用断掉的马槊插进了面甲缝隙。
但他还是倒下了。
数十把长矛刺穿他的身体，把他钉在了朱雀大街的牌坊上。
这位大唐猛将直到死，眼睛都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突厥人来的北方。
忽必来一脚踢开尉迟敬德的尸体，抹了把脸上的石灰和血水。
“呸！”
“一群滑不留手的老鼠。”
他看着空荡荡的长街尽头，气得直跳脚。
“人呢？！”
“那个皇帝呢？”
“老子还没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呢！”
唐军退的太快了。
刚才还誓死不退的阵线，在李世民消失的那一刻瞬间崩塌。
剩下的士兵纷纷四散奔逃，钻进巷子和民房里。
忽必来感觉一拳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憋屈。
“别叫了。”
速不台策马走了过来，马蹄踩在粘稠的血浆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南方漆黑的夜空。
“他们走了。”速不台的声音很冷。
“刚才那些闹事的人，不过是诱饵。”
“那个不良人头领，用这几百条命，换了李世民的生路。”
忽必来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红，怒吼道：
“那还等什么？追啊！”
“老子这就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说着，他就要招呼手下的铁浮屠继续冲锋。
“站住。”
速不台的声音不大，却让忽必来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你带人去，只能抓到空气。”
速不台指了指周围那些复杂的巷道。
“这里是长安。那些老鼠既然敢跑，就肯定准备好了地洞。”
“你这身铁甲，进去了就是活靶子。”
忽必来喘着粗气，把铁骨朵狠狠砸在地上，砸碎了一块青石板。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跑？”
速不台没有理会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
那是进城前，梁洛仁献上来的长安城防图。
借着火光，速不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
“朱雀门，明德门，终南山。”
“这是他们唯一的路。”
“他们带着那么多文官和伤员，走不快，而且还要翻越秦岭。”
速不台收起地图，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哲别。”
“在。”
一直沉默的哲别策马而出。
“你带上拐子马，不走城内。”
“绕城而走，去明德门外等着。”
“那是长安的正南门。”
“只要看到有人出来，不管是谁，”速不台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杀无赦。”
哲别点点头。
“明白。”
他没有废话，直接调转马头，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远处黑暗中，大批轻骑兵无声的汇聚过来，跟着他向城外疾驰而去。
速不台又看向忽必来。
“至于你。”
忽必来眼睛一亮：“我去哪？是不是去追那个皇帝？”
“不。”速不台摇摇头，“你的任务更重要。”
他指了指脚下这座正在燃烧的城市。
“城里的老鼠太多了。皇帝跑了，但这城里还有几十万唐人，还有那些刚才拿着锄头冲出来的府兵。”
“这些人，留着是祸害。”
速不台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红光。
“我要你带着耶尼切里，还有后面的部落兵，洗城。”
忽必来愣住了。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杀人时还要狰狞、还要兴奋的笑容。
“洗城？全杀？”
“拿着铁器的，全杀。”速不台淡淡的说道。
“眼神不敬的，全杀。”
“我要让这座城，在天亮之前，变成一座死城。”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在背后捅刀子，才是足够顺从的奴隶。”
忽必来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周围的瓦片都在颤抖。
“懂了！这活儿我熟！”
“当年在花剌子模，老子就是干这个起家的！”
他猛的举起铁骨朵，对着身后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突厥士兵吼道：
“孩儿们！”
“听到了吗？元帅有令！”
“今晚，不封刀！”
“抢钱！抢粮！抢娘们！”
“杀！！”
轰！
这道命令，彻底点燃了突厥士兵的凶性。
原本还有些纪律的军队，瞬间失去了控制。
他们嚎叫着，冲向街道两旁的民居，冲向那些紧闭的坊门。
哭喊声和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速不台没有参与这场狂欢。
他独自一人，骑着马，缓缓的走到了太极宫的承天门前。
这里是皇宫的正门，大门紧闭，但已经没有守军。
速不台抬头看着高大的城楼，看着那块写着“承天门”的牌匾。
“大唐。”
他低声念叨着这两个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李世民，你以为逃进山里就能活吗？”
“你丢掉了长安，就丢掉了天下人心。”
“一个只会逃跑的皇帝，还能算是皇帝吗？”
速不台冷笑一声。
他从马鞍旁取出一支火把点燃，随手扔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火苗窜上干燥的木头，很快就烧了起来。
在火光中，速不台调转马头，看向南方。
那里是终南山的方向。
黑沉沉的大山横亘在天地之间。
“哲别是很出色的猎手。”
“希望你能跑得快一点。”
“不然，这游戏结束的就太早了。”
……
长安城外，南郊。
一条隐蔽的排水渠出口，铁栅栏已经被锯断。
一群人狼狈的从里面钻了出来，身上全是黑泥和臭水。
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唐君臣，此刻狼狈不堪。
李世民已经醒了，是被冷水泼醒的。
此时的他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野草，指甲里全是泥土。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骂人，只是回头看着那座正在燃烧的城市。
那是他的家，是他的国。
现在，正在被异族蹂躏。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眼中的泪水。
“陛下……”
长孙无忌走了过来，想要扶起李世民。
长孙无忌的脸上也全是污泥，官袍早就被撕烂，被射伤的肩膀还在流血。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世民没有动。
他是天策上将，是战无不胜的统帅，曾带着玄甲军横扫天下。
可今天，他像条狗一样，被人从下水道里拖了出来。
丢下了他的士兵，丢下了他的百姓。
这算什么皇帝？这算什么天可汗？
“我是个懦夫。”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陛下！”
房玄龄跪了下来，一把抱住李世民的腿。
“您不是懦夫！您是大唐的希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您活着，咱们就能去巴蜀，去江南，就能卷土重来！”
“如果您死了，大唐就真的亡了！那些死去的将士，尉迟将军、秦将军，他们的血就白流了！”
提到尉迟敬德和秦琼，李世民的身体猛的一颤。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老兄弟最后的背影。
那是用自己的命换他活下去的、决绝的背影。
“呼……”
李世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气里满是硝烟和血腥味。
他要把这个味道记在心里，刻在骨头里，这辈子都不能忘。
“走。”
李世民睁开眼，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心悸的寒光。
他站起身，不再回头看一眼长安。
“去终南山。”
“朕发誓，总有一天，朕会杀回来。”
“把这帮突厥狗，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天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横刀。
“陛下，恐怕没那么容易走。”天魁的声音很低。
“探子回报，有一支骑兵绕过了城墙，正在往这边包抄，速度很快。”
“是那个射箭的。”
李世民的瞳孔微微一缩。
“多少人？”
“一千左右，全是轻骑。”
天魁看了一眼身后那几十个伤痕累累的文臣和护卫。
这群人别说跑过骑兵，就是走快点都费劲。
“你们走。”
天魁突然说道。
他转过身，面对着黑暗的旷野。
“不良人，留下。”
“朕……”
“陛下！”
天魁打断了李世民的话。
这本是大不敬，但此刻没人会在意。
天魁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
他笑了笑，很丑，但很坦然。
“不良人本来就是一群烂命，是陛下给了我们活着的机会。”
“今天，这条命就还给陛下。”
他举起刀。
身后，那百十个幸存的不良人，也默默的拔出了武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默的列阵。
“臣，恭送陛下。”
天魁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带着人，迎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走去。
那是一条死路，也是一条忠诚之路。
李世民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向着大山深处跑去。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但他不能停。
哪怕身后传来喊杀声和惨叫声，他也不能停。
因为他的命，现在不只属于他自己，更属于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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