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偶遇”程锦云
计划一旦确定，时间就变得异常紧迫。
第二天一早，明楼就以商谈“中日经济合作”事宜为由，去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他需要从日本人那里，拿到最官方、最精确的追悼会流程和安保细节。
而明诚，则动用了所有在76号和警察局的内线，去搜集汪芙蕖私人的出行习惯和安保漏洞。
整个明公馆的空气，都仿佛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刺杀而绷紧了。
只有依萍，表面上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她依然待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偶尔，明镜会端着汤水点心过来看她，陪她聊聊天。
没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明楼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执行起来，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尤其是她负责的那一环，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她必须成功，只能成功。
下午，依萍觉得在房间里待得有些闷，便想下楼走走。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阿香提着一个购物袋从外面回来。
“少奶奶。”
“买了什么？”依萍随口问道。
“哦，是大少爷让我去买的。”阿香打开袋子给她看，“一套黑色的西式丧服，还有配套的帽子和手套。大少爷说，三天后要去参加一个追悼会，让您提前准备好。”
依萍看着那套质地精良，裁剪考究的黑色套裙，心里一阵发紧。
明楼做事，永远都是这样，滴水不漏。连这种细节，他都提前想到了。
“我知道了，你拿去放好吧。”依萍点点头。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走出了公馆大门。她想去街上随便逛逛，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也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
深秋的上海，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街上行人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或麻木，或焦虑的神情。
依萍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咖啡馆门口。
这家咖啡馆，她以前在大上海唱歌的时候，和方瑜一起来过。那时候，她们还只是为生计发愁的普通女孩，烦恼着房租和学费，憧憬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才过了多久，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依萍推门走了进去，咖啡馆里人不多，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的香气，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端起杯子，刚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程锦云。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布旗袍，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衣，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一个朴素的女学生。
她似乎是在等人，在咖啡馆对面的一个书报亭前停下，一边翻看着报纸，一边不时地朝四周张望，神情有些紧张。
依萍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又是她。
这个做事鲁莽、屡次暴露自己的女同志。
明楼不是说，上级那边已经调整了她的任务性质，让她以收集情报为主，尽量避免直接参与高风险的行动吗？
那她现在这副样子，是在做什么？接头？还是执行别的什么任务？
依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程锦云的警惕性，实在是太差了。她那种紧张又刻意的张望，在真正的特工眼里，简直就跟在脸上写着“我有问题”四个字没什么区别。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穿着便衣，在街角抽烟的男人，就注意到了她。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前一后地，朝程锦云包抄了过去。
是76号的便衣！
依萍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去提醒程锦云。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她现在的身份是明楼的夫人，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如果她现在冲出去，不仅会暴露自己，还会把程锦云推到更危险的境地。
眼看着那两个便衣越走越近，程锦云却还毫无察觉，依然专注地盯着马路对面，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依萍急得手心都出了汗。
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不能直接出面，但她可以制造一点混乱，来提醒她。
依萍看了一眼桌上的咖啡杯，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她站起身，装作要去结账的样子，走到柜台前。就在她和那两个便衣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脚下“一滑”，身体一歪，整个人朝着其中一个便衣撞了过去。
手里的咖啡杯，也“不偏不倚”地，泼了那个便衣一身。
“啊！”
“哎呦！”
一时间，惊呼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依萍一边“惊慌失措”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帕，要去帮那个便衣擦拭。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那个便衣被烫得嗷嗷直叫，一把推开依萍，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大片深色的咖啡渍，气得破口大骂。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咖啡馆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驻足。
程锦云自然也听到了。她疑惑地转过头，当她看到那个被咖啡泼了一身的便衣，和那个不停道歉的“贵妇人”时，她愣住了。
那个“贵妇人”，不就是明楼的夫人陆依萍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发愣的瞬间，那个便衣的同伙，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低声骂道：“行了！别嚷嚷了！正事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不经意地和程锦云对上了。
程锦云的心，猛地一跳！
她终于意识到，这两个人有问题！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刚才那场看似意外的“撞人事件”，分明就是在提醒她！
程锦云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不敢再停留，抓起身边的一个布包，转身就混进了围观的人群里，快步离开。
看到程锦云安全撤离，依萍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个被泼了咖啡的便衣，还在那骂骂咧咧。
“你知不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你赔得起吗？”
“这位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依萍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了过去，“这点钱，您拿着，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了。衣服的干洗费，还有您的精神损失费，都算在里面。”
那便衣看到钱，眼睛都直了，脸上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他接过钱，掂了掂，才悻悻地说：“算你识相！下次走路看着点！”
说完，他拉着同伙，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咖啡馆的老板走过来，关切地问：“太太，您没事吧？”
“我没事。”依萍摇摇头，重新坐回座位上，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虽然成功帮程锦云解了围，但她的心里，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这个程锦云，简直就是个移动的麻烦。
她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她的上线是谁？为什么组织上会派一个这么不专业的人，在上海执行任务？
她今天的行为，已经引起了76号的注意。就算这次侥幸逃脱，下次呢？
依萍觉得，她有必要把这件事，跟明楼说一下。
这个程锦云，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如果再不加以约束，迟早会给他们所有人都带来天大的麻烦。
依萍结了账，走出咖啡馆，正准备叫一辆黄包车回家。
一辆黑色的轿车，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明诚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大嫂，这么巧？您也在这附近？”
依萍看着他，心里明白，这恐怕不是巧合。
“阿诚？你怎么会在这？”
“哦，我刚在附近办完事，正准备回公馆。”明诚打开车门，很自然地说，“上来吧，大嫂，我送您回去。”
依萍没有拒绝，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车流。
“大嫂刚才，是在等人？”明诚一边开车，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没有，随便逛逛。”依萍淡淡地回答。
“是吗？”明诚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刚才好像看到，您跟两个男人起了点冲突？”
依萍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多少？
“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人。”
“大嫂，您以后出门，还是带个保镖吧。”明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心的建议，“现在上海滩这么乱，您一个人在外面，大哥会不放心的。”
依萍没有说话。
她知道，明诚这是为她好。
而她刚才的行为，确实太冒险了。而且看明诚这样子，怕是明楼将人叫来接自己的。
“阿诚，”依萍决定开门见山，“你直接说吧，是不是你大哥让你来的？”
明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他没想到，大嫂会这么直接。
“是。”他没有否认，“大哥不放心您一个人出来。您也知道，您的身份特殊，汪曼春那边，一直没放松对您的监视。”
“我刚才，看到程锦云了。”依萍看着窗外，声音很轻。
明诚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被76号的便衣盯上了。”依萍继续说，“一时间没办法，只能用那种方式，帮她解了围。”
明诚沉默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刚才那场“冲突”，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程锦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依萍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质问，“组织上为什么会派一个这么不专业的人来上海？她这样，迟早会害死自己，也会连累我们！”
面对依萍的质问，明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说，这是组织上为了争取明台，而下的“昏招”吧？
他只能含糊其辞：“大嫂，这里面……情况比较复杂。组织上，有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拿同志的性命去考量吗？”依萍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阿诚，你告诉明楼。这件事，我希望他能尽快向上面反映。我不想看到，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成果，因为某个人的不专业，而功亏一篑！”
她的这番话，说得很重。
但明诚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好，大嫂。”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您的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大哥。”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依萍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很累。
身体上的伤，远不及心里的疲惫。
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凶残的敌人，还有来自亲人的误解，来自爱人的纠结，甚至，还有来自同志的“拖累”。
这条路，真的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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