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北风横啸,山深潮洄,澜城一场绵薄秋雨带来断崖式降温。温祖承夜里却觉得很暖和,甚至有些拥热,腰间乱窜着着火的蛇。凌晨时分迷糊转醒,看见纱帘透出微弱的光,一回头便见晏清那张睡梦中清纯的脸,正抵在她下巴上。
晏清的眉毛像天鹅颈抖了抖,突然睁了眼,偏头对着房顶打出个喷嚏。“不好意思,吵醒温老师了。”
温祖承从未这么近距离看人打喷嚏,她身子也跟着一起震,感同身受。她从不知道有人打哈欠也能这么优雅,一只手拢成空心拳按着嘴,不经意间流露出羸弱与克制。
此时两人头紧挨着,共享温祖承这边的枕头,而晏清的枕头上空落落的,连褶皱都无。“你挤我做什么?”温祖承问。
“我不是故意的。”晏清抱着她的腰的那只胳膊更得寸进尺地收紧,“好冷啊。”
“......把被子盖好。”温祖承无奈地说,自己掀开被子想站起来,被晏清拉住。
“你去哪儿啊?”
“六点多了,洗漱起床,回我屋里看看书。”
“周末干什么还起这么早。”
温祖承一边由她拉着,一边用发箍将额前的碎头发草草圈住。“要是让你父母发现咱俩睡一起了不太好。”
晏清呲牙做个鬼脸,竟然还是美人模样,欲显娇媚。“管他们干什么?咱们只是睡在一起,又不是睡了。我父母不是那么保守的人。”
温祖承咬着牙说:“我是。”
“那好吧。”晏清委屈地松开手,“真不知温大作家是在为谁家姑娘守身如玉啊,真有福气。”
“......”温祖承这才反应过来晏清是在撒娇,一边撒娇一边逗她,可怜她温祖承一世英名竟然被逗得有些欢喜。“你傻啊,当然是为了你。”
晏清低垂着眼,眼窝深邃、眼神莫测,抬起受伤的那只手放在温祖承的腰窝处,知她不敢挣开,也不用力,只微微蹭着。“温大作家惯会哄人,也怪我,当了情人还爱吃醋。”
温祖承瞳孔地震——这、这都什么剧本啊?她估算好力道,轻轻推了推晏清的肩膀,将她按回床上老实躺着。谁知晏清不但没反抗,反倒顺势跌进柔软的枕头里,头发散开,仰起脖颈泻出一声呻吟。
“温大作家可想好了,出了我这扇门,就别回来了。”
温祖承僵立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腿脚忽然轻飘飘的,被晏清那声呻吟勾走了魂。
晏清得意一笑:“好啦,不和你闹了,温老师该去做什么就去吧。中午带你出去吃饭,记着了?”
***
她们乘公交车,一路上闲谈砸聊,身旁乘客的菜篮子里装着新鲜蔬菜和牛奶,澄澈的阳光斜洒在胸前,残云远挂高空,举目四望,夜旷天清。
温祖承遥遥看见圆形路口的大理石喷泉,觉得很是眼熟。绕过一个弯,才认出来那幢上世纪宾馆改成的辉煌建筑。“这似乎是......和盛世的人吃饭时候到饭店吧,这地方不贵吗?来这干什么?”
晏清神秘一笑,挎起帆布包,按响下车铃。“这顿我请,感激救命之恩。”
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温祖承不由的闪回到初见那天,灯火似琉璃,残月疏梧桐,而晏清一出现就仿佛点亮了白昼。
“你那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是见宙世的一个线人,来晚了,可能人家并不想见我,故意说错时间。”晏清指了指弯道的车流,“我就是在那儿看见你的,当时就付钱让司机停车。”
温祖承听傻了。“你可够疯的。”
“你那天晚上穿了一条露背的红裙子,那背影我记到现在。只可惜你后来再也没穿过了。”晏清笑了,“我猜我就是因为那个才疯的。”
二人入席,先点了饮料和酒水。晏清特意没有卡车,点了威士忌,她平时很少喝酒,壮胆似的。
“温老师刚见到我的时候,是不喜欢我的吧?”
温祖承一惊,慌忙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当时看见我后的表情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倒是可以理解这年头在大马路上和人打招呼有些奇怪,但是你当时那反应......就好像看见鬼了一样,震惊、难以接受,还带点恐惧。你连着后退了三步。”
温祖承都把吸管咬扁了。
因为我把你当成了从我的书里走出来的人,因为你们名字一样、气质也相似,而我烧书数月,迫切地想抓住什么灵魂的寄托。而你又出现的那么合适。
但温祖承明白,这不是一个道德的回答。
“我醉了。”
晏清晃了晃酒杯,低头莞尔一笑,虎牙露出,也惨淡地像是在哭,眉毛垂成一道平线。“那次你生病的时候亲了我,是你主动的,你还记得吗?”
温祖承忽觉热血冲上耳朵,磕绊地说:“我、我......”
“您真的喜欢我吗?”晏清才问出声,猛然对着空气一挥手,“罢了罢了,我不该问这个。”
温祖承本想接应一句“我很喜欢你”,服务员却选在这个时候上前来问菜谱还看没有,热情周到。晏清回以同等份的关注与温度,说“再等一下”。温祖承也只能再等一下,转而低头研究菜单。
出饭途中,温祖承收到一条来自贺知舟的短信:“贺知舟邀请我下午去帮她给书店翻新,你一同去吗?”
“当然。”晏清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厚重的暖黄色灯晕趁得她面如冠玉,双瞳剪水,“其实她早告诉我了,喊我也去赶忙。正好,一起去。”
“也对,你还是投资人。”
温祖承无端遐想,想让晏清那双眼睛永远看着她,停留在她身上,永远不看别人。
晏清在对面优雅地整理裙摆,神情莫测,引人遐思。
***
贺知舟所开的书店,用址其实还是唐进义当初的便利店,后面带个小院子,正好做成露天咖啡区。之前一直拖着没有开始改造,因为悲伤难却,如今已去半年,若再不开工,漫长的冬季会锁住许多可能。
墙上的漆需要重刷,请师傅太贵,贺知舟便买来三桶油漆DIY。屋顶的防水层也需要重新铺一遍,贺知舟请温祖承去里屋搬梯子来。
温祖承搬着梯子回来后,却发现晏清不见了,屋里只剩贺知舟一个人穿着背心刷墙。
“晏清呢?”
“我让她去买个扳手。”
“你要扳手做什么?”
贺知舟转身,将更多油漆倒进旧烤盘用作都临时容器里搅拌。温祖承改问:“你刷浆还是上房。”
“我上房。”贺知舟想也没想,“温大作家再摔着自个儿。”
夕阳西落,日影渐长。温祖承在半明半昏的光线里刷完四面墙,整个空间都敞亮了。她抓了抓头发,活动了下颈椎,走出门仰着头去寻人:“贺知舟?”
没有人回答。逆着光,温祖承看到一个人影盘膝静坐在屋脊上。那里是神兽的位置,能招揽福泽吉祥,可眼前这只神兽却是悲伤的,寥寥黄昏里,楼上生秋草,窗里到夕阳。
温祖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贺知舟,好像她上了房顶,便距离人世远了。
“喂,你在想什么吗?”温祖承仰头喊,“墙都刷完了,晏清怎么还不回来。”
贺知舟转过头来,笑容如常,肆意飞扬。“你没有你家小律师也能活一个下午......再帮我把临街的外墙也刷了好不?谢谢啦。”
“行——我们把门改个颜色吧,最好鲜艳一点。这里绿树蔽荫、小桥流水,一道鲜艳的门沉得住。要不刷成紫色怎样?”
“好主意。”
“那我回去拿油漆。”
”诶——“贺知舟激动地忽然站起,拦住温祖承,”你先别回去,先、先刷墙吧。”
温祖承敏锐地发觉哪里不对劲,眯起眼审视贺知舟。奈何逆光,不能盯着人的眼睛看,气势大减。
她刷完了墙,又被贺知舟指去刷后院的篱笆,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佯装怒意,抱臂说:“你这样压榨我不行,我想晏清了,今晚就跟你的大股东告状。”
贺知舟夸张地捂着心口:“救救我,为什么要给我吃这口狗粮——”
温祖承满意而去。
结合着眼前这一整天以来的小动作和问题......温祖承有种预感,晏清已经耐不住,要与她表白了。温祖承也明白晏清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喜欢各种仪式感。只是她们心意相通、天下尽知,就连家长都莫名其妙见了,怎么还要弄这样兴师动众的把戏?
她也不得不承认,当这份仪式感是为了她的时候,她很欣喜。
夜幕垂笼,贺知舟打开手机拨给晏清:“喂,你也太慢了吧,好了没有?这天都黑了,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墙能让你家温大作家刷了,再刷就到邻居......你说什么?”
院子里的温祖承听到声音抬头。太黑了,她一下子没看到房顶上的贺知舟,倒是看见一勾盈盈的下弦月,倒挂在澄澈夜空中。她向前走去,踩断枯叶里腐朽的树枝,每一步都像钟鼓之声,敲打在月光里。
贺知舟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着,脸色并不好看,看到温祖承,嘴唇蠕动几下:“.......有件事要告诉你。”
“怎么了?”
“晏清......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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