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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远赴轮台


【岁在太初四年,孝武皇帝在位已五十四载。是时,贰师将军李广利征大宛还,汗血天马入长安,天子喜,而天下疲。连岁征伐,海内虚耗,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河西四郡,屯田虽广,然风沙日侵,渠堰时废,边卒之粮,十车所运,三四不至。值此之际,天子诏下,复于轮台置使者、校尉,以固西域,通丝路。】

——《疏勒古卷》

十八载光阴,倏忽而逝。

何瑞幼时,常坐父膝,听其讲述瀚海中的幻象,讲述那草方格中的生死坚韧。血书上的图案,于他而言,不是父亲的疯癫呓语,而是刻在骨血里的使命。弱冠之时,他举孝廉入仕,今迁酒泉农都尉丞。

敦煌农都尉丞赵过、泉农都尉丞何瑞,皆以通晓农事、年富力强,特奉调随李校尉西出,共主屯田事宜。

秋风烈烈,自玉门关西望,天地间唯余一片苍黄。大军迤逦而行,车辙碾过之处,卷起经久不散的烟尘。

队伍中,两骑并辔而行,马上是两个同样年轻、同样怀揣经略之志的农官。

赵过,年不到三十,出身关中望族,自幼习读《氾胜之书》,于农事素有心得。他侧头看向身边沉默的同僚,眼中满是敬佩与好奇。

“何尉丞,”赵过的声音难掩兴奋,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家父在酒泉为官时,曾闻令尊‘草木长城’之奇策。以草方缚流沙,使瀚海变绿洲,真乃神乎其技!此次赴轮台,正可大展令尊之宏图。过虽不才,愿为前驱,亲睹那缚沙成田之伟业。”

何瑞闻言,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那与天相接的沙海,目光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他腰间佩着一柄旧环首刀,刀鞘上“草木为城,人定胜天”八个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十八年了。

自父亲归家那夜起,这八个字便刻在他心上。他曾以为,这便是他一生的使命。为此,他在酒泉的戈壁上,顶着烈日,迎着寒风,亲手布下了三万方格,眼见着流沙止步,心中充满了与其父一般的狂热与信念。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赵尉丞……”何瑞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轮打磨过,“家父之策……已废矣。此次轮台屯田,不得再用。”

“什么?”赵过大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废了?何出此言?酒泉功绩,奏报于朝,人人皆知。李校尉亦是因此,才特请我二人同行,正欲倚仗此术,为何……”

何瑞没有回答。他翻身下马,从行囊中取出一截早已枯朽发黑的芦苇,递给赵过。

那芦苇早已失去了韧性,赵过手指稍一用力,便“噗”地一声,碎成了齑粉,散落在他掌心。

“赵尉丞请看。”何瑞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沙砾,“此乃三年前,下官于酒泉所植之草方。西域土性盐卤,风烈如刀。草木入土,不过两载,便腐朽如泥;若遇大风,连根拔起。草方一破,流沙即刻复来,如水决堤,势不可挡。”

赵过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粉末,脸上的兴奋与憧憬,一点点凝固,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愕然。

何瑞惨然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欲保草方不坏,须岁岁修补,数载下来,所耗草木已与重种相当。然酒泉周边,芦荻红柳有限,采伐殆尽,便需远赴百里外运草。三千戍卒,终日不修甲兵、不事耕耘,唯以运草、扎草为务。算下来,为护这一亩田,耗费之人力物力,竟倍于田中之所出。”

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回首那残酷的景象:“有老卒哭诉,言‘宁死于战阵,不愿死于扎草’。下官那时方知,家父当年所悟道理,虽有巧夺天工之妙,却非我大汉今日之民力所能承。那或许……是属于一个物资极丰、人力极盛的后世之法,而非今日之救急良药。”

“故而……”何瑞的声音哽咽,向着赵过深深一揖,“太守奏请陛下,罢草方之役。今酒泉屯田,仅守渠口要害,余者……听任风沙掩埋。此次西来,亦有严令,戒我断不可再行此法于轮台,以免虚耗国力,徒劳无功。”

队伍在前方停下歇脚,周遭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赵过无奈长叹一声。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的粉末吹散在风中,看着它们与漫天黄沙融为一体,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何尉丞,非汝之过,亦非令尊之过。”赵过拍了拍何瑞单薄的肩头,“天行有常,物有其时。这草方格虽废,然汝等以此心血试探天地之极,已证其不可为于当下。知不可为而止,亦是勇也。”

何瑞抬起头,眼中隐有泪光:“家父也曾言‘时不我待,非法之罪,乃时之罪也。’随即便将那卷血书封存,再不示人。”

就在此时,李校尉策马而来,见二人神色凝重,皱眉道:“何故在此长吁短叹?前方便是轮台,汝等可有屯田良策?”

何瑞与赵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

一个宏大而超前的梦想,在踏上它本该实现的土地之前,便已宣告了破灭。而轮台的黄沙,依旧在他们面前翻滚着,沉默着,等待着。

【轮台屯田丞何瑞白父光禄大夫,再拜。

儿到任两旬,扼城北迎风之坡,渠首开二,置木栅以滤苦咸,分流以缓沙势。植柽柳、胡桐(《汉书·西域传》:“鄯善国,本名楼兰……多蒹葭、柽柳、胡桐、白草。”“胡桐”之称此后一直被沿用至20世纪50年代,后改为“胡杨”,杨柳科杨树属。)各两千,皆已就土。

昨夜大风,至带而回,田脚不埋。试垦百亩,水脉可守,春可播黍粟。卒气稍定,刑徒畏法,不敢怠作。与李校尉约,三年不成,瑞当自劾,请以军法加之。

夜气苦寒,而心气甚明。每披甲临沙,闻父昔语,谨记桑大司农之戒,但以利病陈说,不及怪诞。

愿母亲安,室中诸故人烦一一慰问。儿在远,不敢多累。形稍瘦,食可进,力尚足。惟愿父少宽念勿以儿躬劳介怀。

太初四年腊月初八于轮台,瑞再拜,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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