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点赞即杀机（上）

初秋的十字街，天空高远，却莫名带着一丝压抑。一种新型的“犯罪”如同无声的瘟疫，在网络的温床上悄然滋生，其破坏力开始溢出虚拟世界，撞击着现实。

起初，只是一些零星的、令人不安的传闻。有人在匿名论坛上爆料某位小公司老板“偷税漏税、逼死员工”，贴出模糊的所谓“证据”；有人在社交媒体上控诉某位中学老师“性骚扰学生”，用极具煽动性的文字号召大家“人肉”他；还有人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经过剪辑的“路怒症”视频，给车牌和当事人面部打上马赛克，却配以极具误导性的标题，引导网友网暴对方……

这些信息真伪难辨，却在算法的推波助澜和群体情绪的裹挟下，迅速发酵，登上本地热搜。被指控者往往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电话轰炸、信息泄露、家门口被泼油漆、甚至工作丢失、社会性死亡。

警方网安部门虽然密切关注，但此类行为往往游走在法律边缘，取证难、定性难、追责更难。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以批评教育、删除信息了事。

直到一起命案的发生，将网络暴力的残酷后果血淋淋地摊开在世人面前。

周六清晨，一个晨跑者在十字街滨河公园的绿化带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死者身着家居服，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面色青紫，表情扭曲，死状颇为诡异。身边散落着一个空药瓶和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陆明远和沈翊带队赶到现场。初步勘查，死者身上财物完好，排除抢劫杀人。法医初步检查，怀疑是药物中毒导致的死亡，但具体是自杀还是他杀，需要进一步尸检确定。

死者身份很快确认：张斌，三十五岁，本市“晨星教育培训机构”的创始人兼数学名师，在家长和学生中口碑颇佳。

一个事业有成、看似积极向上的年轻人，为何会死在清晨的公园里？是压力过大自杀，还是另有隐情？

警方联系了张斌的家人。其妻子悲痛欲绝，声称张斌绝无自杀倾向，前一天晚上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机构未来的发展蓝图。她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最近一周，张斌情绪非常低落，失眠严重，原因是他在网上遭到了大规模的网络暴力。

原来，五天前，一个名为“教育黑幕观察者”的匿名账号，在某知名问答平台发布了一篇长文，以“亲身经历”控诉张斌的“晨星教育”虚假宣传、夸大教学效果，并且暗示张斌与某些女学生“关系暧昧”。文章细节翔实，情感充沛，虽然通篇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证据，却极具煽动性。

这篇文章迅速引爆舆论，被大量转发评论。“黑心导师张斌”、“禽兽老师”等话题甚至登上了本地社交媒体的热搜榜。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涌入“晨星教育”和张斌个人的社交媒体账号下进行辱骂、恐吓。机构接到了大量骚扰和退费电话，合作方纷纷终止合作，甚至有激进的网友跑到机构门口围堵、泼粪。

张斌及其团队虽然发布了律师声明和澄清公告，但在汹涌的舆论浪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张斌本人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他昨天下午还跟我说，已经联系了律师，准备起诉那个造谣者……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张斌的妻子泣不成声。

警方立即调取了张斌的手机数据。技术恢复后发现，在他死亡前夜，手机曾密集接收到数百条辱骂短信和骚扰电话。最后一条已读信息，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一句话：“人渣，怎么还不去死？”

而那个名为“教育黑幕观察者”的原始发帖账号，在张斌死亡后不久，便迅速注销了。

这一切，似乎都将张斌的死指向了因不堪网络暴力而自杀。

但陆明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斌既然已经决定走法律途径维权，说明他有面对的勇气和澄清的决心，为何会在即将采取行动的前夜突然崩溃？那个注销的账号，动作太快，太干脆，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后路。

“查！重点查那个发帖的匿名账号，以及最后发送死亡短信的那个号码！”陆明远下令。

沈翊带领网安小组，开始追踪那个已经消失的“教育黑幕观察者”。匿名网络并非法外之地，任何数字行为都会留下痕迹。通过IP地址追踪、网络行为习惯分析以及与平台方的深度合作，警方逐渐缩小了范围。

最终，目标锁定在一个位于邻市的IP地址上。使用这个IP地址的，是一个名叫孙浩的年轻人。孙浩，二十六岁，无固定职业，是一名网络水军，偶尔接一些“黑稿”和“喷人”的活儿赚取佣金。

警方立即赶往邻市，将孙浩抓获。

面对审讯，孙浩起初还试图狡辩，声称自己只是“收钱办事”，并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但在警方出示了他与幕后指使者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后，他不得不交代了实情。

指使他发布那篇抹黑文章的人，是另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卓越教育”的市场部经理，王坤。

“卓越教育”与“晨星教育”一直是激烈的竞争对手。近期，“晨星”因为张斌独特的教学方法而声名鹊起，抢走了“卓越”大量生源。王坤为了打击竞争对手，便想到了雇佣网络水军进行污蔑造谣这一“捷径”。

“王坤跟我说，就是搞臭他的名声，让他没心思跟我们抢生意……我真没想过他会死啊！”孙浩脸色惨白，显然也被这后果吓到了。

警方随即传唤了王坤。证据面前，王坤对自己雇佣水军诽谤竞争对手的事实供认不讳，但他坚决否认与张斌的死有直接关系。

“我就是想给他制造点麻烦，商业竞争嘛……谁知道他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王坤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委屈和不以为然。

根据现有证据，王坤和孙浩的行为涉嫌构成诽谤罪，但能否与他们直接导致张斌死亡建立起刑法上的因果关系，还存在争议。张斌的尸检报告也最终确认，死因是服用了过量安眠药，体内没有发现他人强迫灌药的痕迹，现场也没有搏斗痕迹，倾向于认定为自杀。

案件似乎又可以告一段落。一个因为不正当商业竞争引发的网络诽谤事件，间接导致了一名优秀教育工作者不堪压力自杀。

然而，就在警方准备以诽谤罪对王坤、孙浩移送起诉，并结案处理时，沈翊在梳理张斌手机云端备份数据时，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在张斌死亡前几个小时，他曾登录过一个非常小众的、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加密网络论坛。他在那个论坛里，与一个ID叫做“审判者”的用户，有过几句简短的私信对话。

对话内容如下：

「审判者」：谎言需要付出代价。你准备好了吗？

「张斌」：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审判者」：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玷污了教育的纯洁，辜负了信任。公众的审判已经降临。

「张斌」：我没有！我会证明我的清白！

「审判者」：证明？在舆论的洪流里，清白一文不值。你的挣扎，只会让这场审判更精彩。或者，用你的消失，来终结这一切？

这段对话，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和冰冷的诱导性。这个“审判者”，显然不仅仅是王坤雇佣的水军那么简单！他/她似乎深谙操纵舆论和心理施压的技巧，并且，似乎在有意地将张斌推向绝路。

这个发现，让案件的性质陡然变得复杂和诡异起来。

这个“审判者”是谁？他/她与王坤、孙浩是否有关联？还是独立存在的第三方？他/她的目的，仅仅是针对张斌，还是另有图谋？

陆明远和沈翊意识到，他们可能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网络暴力迷雾之下，更加黑暗和危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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