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血肉交易（中）

王振业的自首，让专案组既意外又警惕。陆明远立即派人前往邻省，将王振业押解回十字街审讯。

审讯室内，王振业面色憔悴，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悔意。他承认了自己在非法器官贩运网络中的角色——负责初筛“供体”。

“我……我原来在仁爱医院体检中心，接触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体检。一年前，通过一个饭局，认识了吴天贵，就是‘老吴’。他知道我有点赌债，说有条财路，轻松安全，就是帮忙看看哪些人体检指标好，尤其是血型、肝功能、肾功能这些，然后推荐给他。”王振业声音发抖，“他说是给一些‘高端健康管理机构’找志愿者，做点生物样本研究，给的介绍费很高……我开始不信，但看他带来的几个人确实只是抽了点血，拿了钱没事，就……”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不对劲。老吴要的资料越来越详细，要求越来越高，有时候甚至要看完整的影像片子。我问他要干什么，他含糊其辞，但给的钱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和另一个人打电话，提到‘配型成功’、‘摘取’、‘冷链运输’……我才吓醒了，他们是在干非法的器官买卖！”

王振业说，他当时想退出，但老吴威胁他，说他早已深度参与，如果敢报警或退出，就把他全家“处理掉”。他害怕了，只能继续做下去，但内心备受煎熬。赵大勇出事前，他参与了其体检评估，知道这个年轻人符合“肾脏供体”的优质条件，而且急需用钱。老吴那边催得紧，他提供了信息。赵大勇死后，他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加上警方可能已经注意到仁爱医院，他极度恐惧，选择了辞职并逃跑。

“那个‘康健中心’和做手术的‘老地方’在哪里？还有‘仓库’？”陆明远追问。

“我……我只知道‘康健中心’可能跟城西一个地下诊所有关，具体位置老吴从不告诉我。手术地点更神秘，听说不在市内，可能在郊区某个偏僻的私人场所或者……流动的车上。‘仓库’……我听他们提过一两次，好像是指关押那些被诱骗来、等待匹配或手术的‘供体’的地方，应该非常隐蔽。”王振业努力回忆，“老吴上面还有人，大家都叫‘教授’，据说医术很高，但心狠手辣，整个手术环节都是他指挥的。‘教授’才是核心。”

“教授”？又一个关键人物浮出水面。

“老吴怎么联系？‘教授’又是谁？”

“老吴有很多电话，经常换。最近常用的一个号码是……。‘教授’我没见过，听声音像个中年男人，说话很慢，有条理，带点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老吴对他非常恭敬。”

根据王振业提供的号码，警方尝试定位吴天贵，但该号码已处于关机状态。显然，王振业的自首可能已惊动了对方。

然而，王振业的供述并非全无价值。他提到一个细节：老吴曾抱怨过，“教授”对“货物”的保鲜要求极高，手术环境要“接近无菌”，术后还要用专门的“营养液”和药物维持“货物”活性，所以他们有一个设备完善的“移动手术室”或“临时手术点”，并且有稳定的药品和医疗器械供应渠道。

“接近无菌的环境、专业设备、特殊药品……”沈翊思考着，“这需要不小的投入和专业的渠道。这个‘教授’很可能具有真实的医学背景，甚至是某个医疗机构的在职或离职人员。药品和器械的非法流通，是另一条线索。”

警方调整策略，一方面继续追查吴天贵和灰色面包车的下落，另一方面，从医疗物资非法流通渠道入手。通过药监部门和各大医院医疗器械管理部门的协查，重点关注近期是否有手术室级别的小型灭菌设备、便携式麻醉机、器官保存液、促红素等高价值特殊药品的非正常流出或失窃。

与此同时，对大学生林枫的抢救仍在继续，但他始终处于深度昏迷，未能提供更多信息。警方加强了对高校和工地等重点区域的宣传和排查，试图发现其他潜在受害者或知情者。

一天下午，一个匿名电话打到市局指挥中心，提供了一个模糊的线索：“想找‘仓库’，去看看城北废弃的‘永昌冷链物流园’，晚上，有灯的那排房子。”

线索真假难辨，但城北“永昌冷链物流园”确实是一个可疑地点。该物流园因经营不善倒闭多年，但部分冷库仍可能通电，且位置偏僻，靠近环城公路，交通便利又不易引人注目。

陆明远决定冒险一探。他安排便衣侦查员白天对物流园进行外围侦查，发现园区内确实有零星人员活动痕迹，其中一排平房最近有车辆进出碾压的痕迹，窗户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夜间红外侦查，发现那排平房内有稳定的热源，似乎有发电机在工作。

“有情况。准备夜间突查！”陆明远部署警力，选择在凌晨时分行动。

夜色深沉，废弃的物流园如同蛰伏的巨兽。当特警队员破开那排平房的门锁冲进去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血液几乎凝固。

这里根本不是简单的“仓库”，而是一个设施骇人的地下囚牢和预处理车间！

房间被隔成数个小间。其中两间像牢房，装着铁门，里面共有四名面色苍白、神情呆滞的年轻男子，手腕上有留置针，身上有不同程度的针孔或小疤痕，显然已经被抽取过血液或组织。他们被发现时，正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床边挂着空的输液袋。

另外几个房间，摆放着专业的冷藏柜、离心机、显微镜、小型血液分析仪，以及大量没有标识的药品和注射液。墙上贴着几张人体解剖图和血型配对表。在一个角落里，甚至发现了一套便携式手术无影灯和未拆封的手术器械包！

这里就是“康健中心”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供体”的集中拘禁、采血和术前准备点！四名被囚青年看到警察，先是惊恐，随后爆发出哭声。他们都是在工地或网吧被“吴哥”以各种理由骗来，抽血、检查、配型，然后被关在这里，等待“匹配成功”后被带走进行“最终手术”。

其中一名青年情况较差，身体虚弱，警方立即呼叫救护车将他们全部送往医院检查救治。

在现场，警方还查获了一些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供体”编号、基本信息、体检数据、血型、已抽取物品种类和数量、以及“状态评估”。在最新一页，警方看到了林枫的名字和编号，状态栏标注着：“已处理，特殊订单，完成。”  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记号，像是某种徽标。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几份“购买协议”复印件和账本。协议条款极其冰冷，将肾脏、角膜、部分肝脏组织、甚至“生殖腺体”明码标价，根据“供体”健康状况和匹配程度，价格从数万到数十万不等。账本显示，短短半年内，已有超过二十笔“交易”记录，流水惊人！收款账户分散，但最终都指向境外几个空壳公司。

“这是一个产业化、流水线式的犯罪网络！”沈翊翻看着账本，声音发寒，“从诱骗、拘禁、体检、配型，到手术摘取、保存运输、贩卖收款，环节完整。‘教授’是技术核心和指挥者，吴天贵是境内招募和行动负责人，王振业这类人是外围筛选节点。还有专门的渠道负责医疗器械药品供应、‘货物’运输和洗钱。”

陆明远一拳砸在墙上。这么多年轻人，在不知情或被迫的情况下，像牲口一样被抽取、切割、贩卖！而那个“教授”，躲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攫取着带血的暴利。

“立刻全市通缉吴天贵！全力追查‘教授’和医疗器械药品来源！国际刑警那边，同步请求协查境外收款账户和可能的器官流向！”陆明远命令道。

四名被解救青年的证言，进一步印证了网络的运作模式。他们提到，负责给他们检查、抽血的是一个戴眼镜、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们叫他“钟医生”，不是“教授”。手术不在这里进行，他们会在一段时间后，被蒙上眼睛带上车，运往别处。其中一人隐约记得，运送他们的车开了很久，好像还上过船，听到过水声。

水声？船？陆明远想起“新娘”案中的海上走私路线。难道这个器官贩运网络，也利用了类似的海上通道，将“货物”快速运往境外？毕竟，器官移植对时间要求极为苛刻。

警方加大对港口、码头的监控，特别是小型船只和可疑车辆的出入。同时，对“钟医生”展开画像和追查。

很快，通过医疗系统内部排查，一个名叫钟文渊的医生进入警方视线。此人原是市第三医院泌尿外科的副主任医师，三年前因私自收取红包、违规使用耗材被医院处分后辞职，此后行踪不定，偶尔在一些私立医院或诊所挂职。有同行反映，钟文渊医术不错，但为人孤僻，对金钱看得较重。

经被解救青年辨认照片，确认钟文渊就是给他们做检查的“钟医生”！但钟文渊是否就是“教授”？从王振业的描述看，“教授”地位更高，钟文渊可能只是执行层的一员。

警方立即对钟文渊实施抓捕，但在其登记住所扑空。邻居反映，他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其名下车辆也不见踪迹。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关键人物吴天贵、钟文渊在逃，“教授”身份成谜，境外链条难以触及。而每拖延一天，就可能有无辜者受害。

就在此时，沈翊从那个账本上的潦草徽标入手，进行了大量图像比对和数据分析，最终在一个极其冷门的暗网医疗黑市论坛上，发现了类似的符号。该论坛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里面充斥着各种非法医疗广告、器官求购信息、违禁药品交易，甚至还有“医疗旅游”套餐——实则是赴境外进行非法移植手术。

符号属于一个ID名为“Asclepius”的用户。该用户发言不多，但每次出现，都涉及高价值、高难度的“特殊资源”咨询或交易，语气冷静专业，在论坛中颇有声望。

“这个‘Asclepius’，很可能就是‘教授’！”沈翊试图追踪该ID的真实IP和身份，但对方使用了多重跳板和加密，技术高超。

警方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现实追捕；另一方面，尝试网络渗透，安排网警伪装成有需求的“中介”或“客户”，接触“Asclepius”，试图获取信任，引出其真实身份或交易细节。

网络世界的博弈悄然开始。而现实世界中，一条从海关方面传来的紧急情报，让案件出现了新的突破口：一批申报为“生物样本、科研用途”的货物，在准备空运出境时，被海关查验人员发现异常。保温箱内的保存液成分与申报不符，且运输温度设置极为特殊，疑似用于活体器官运输！发货方是一家名为“寰球生物科技”的皮包公司，收货地址是东南亚某国一家私立医院。

“寰球生物科技”的注册人，经过查证，是吴天贵的一个远房亲戚，显然又是傀儡。警方果断截留了这批货物，并秘密控制了下单的联络人——一个受雇跑腿的社会闲散人员。此人交代，是钟文渊医生让他来办理托运的，货物内容他不清楚，只是按指示操作。

钟文渊终于露出了马脚！他很可能就在市内，正准备将一批“新鲜货物”运出。警方立即对全市可能用于器官转运的场所进行布控，并严密监控钟文渊可能使用的通讯和交通工具。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十字街的夜色中缓缓收紧。但所有人都知道，对手是极度狡猾和残忍的。“教授”和他的网络，绝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批“货物”，也许正在某个隐蔽的手术室里，被从活人身上摘取。与时间的赛跑，与人性之恶的对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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