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尘封标本（下）
第二起命案的发生，让专案组的气氛空前紧张。凶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将“审判”从湿地扩展到了植物园温室。两起案件高度相似的仪式性手法、与“林之咒”传说的呼应，以及针对的都是有特定违法行为的边缘人物，勾勒出一个清晰而危险的模式：一个或一伙具有深湛相关领域知识、信奉或利用某种古老诅咒逻辑的连环杀手，正在十字街有选择地清除他们认定的“窃生机者”。
“‘夺羽者，翼折’、‘噬心者，心枯’……”沈翊在白板上写下这些字句，“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咒语里还有‘藏骸于寂土者，永缚于暗光’。这指的是什么？盗墓？非法处理尸体？还是隐藏了更大的罪行？”
陆明远面色凝重：“凶手对目标的筛选非常精准，说明他们有可靠的信息来源。张伟的非法捕猎、植物园保安的盗窃行为，都不是公开信息。凶手要么有特殊的渠道获取这些黑市或内部情报，要么他们本身就潜伏在这些圈子里。”
对“陈哲”的追查成了重中之重。警方根据植物园温室案发前后的监控，再次捕捉到了一个疑似“陈哲”的瘦高身影，在案发前几日曾以“植物爱好者”身份进入温室参观，并与被害保安有过短暂交谈。保安的同事回忆，那人问了不少关于温室珍稀植物养护和安保的问题。
“他在踩点，也在确认目标。”陆明远判断。
技术部门对“陈哲”出现过的所有监控视频进行人脸比对和轨迹分析，试图找出其落脚点或交通工具。但由于其伪装得当，且似乎有意规避主要摄像头，追踪难度很大。
另一方面，警方加强了对本地非法野生动物和珍稀植物交易网络的渗透和监控，试图从源头发现凶手的线索或预警下一个潜在目标。同时也对全市范围内可能接触过箭毒木汁液的人员进行排查。
沈翊则再次深入那个冷门的东南亚民俗论坛，试图从中寻找“陈哲”或类似理念者的踪迹。他发现，近期有几个新注册的ID，在隐秘板块讨论“现代社会的生态债”、“自然圣物的亵渎与惩罚”、“古老智慧的当代实践”等话题，语气狂热，且对婆罗洲部落文化十分熟悉。这些ID的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难以直接定位，但沈翊通过分析其发帖时间、语言习惯和关注的细分话题，感觉与“陈哲”可能有关联，甚至可能是一个小团体。
就在警方多管齐下时，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主动浮现。一个匿名包裹寄到了刑侦支队，收件人写着“陆明远队长亲启”。包裹经过严格安检，里面没有危险物品，只有几样东西：
1. 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瓶，里面装着几片蓝绿色、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完整鸟类尾羽，美丽得令人窒息。附有纸条：“翡翠翼灵之羽，彼等贪婪之证。”
2. 一份打印文件，详细记录了本市一个绰号“穿山甲”的中间人，长期非法收购和贩卖穿山甲、巨蜥、珍稀龟类等野生动物，甚至涉嫌走私境外活体动物。文件里列出了多次交易的时间、地点、金额和部分证据照片。
3. 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记了城外山区一个废弃的采石场位置。
4. 最后是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藏骸于寂土者，将于彼处受审。若欲阻止，请自决。”
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邮戳是本市的。羽毛经过初步比对，与湿地公园发现的羽毛种类相同，但更加完整美丽。“穿山甲”的信息，经警方核实，确有其人，且记录的部分内容与警方已掌握的情报吻合，但更加详尽。这份包裹，显然是来自凶手，或者至少是知情者！
这是一种挑衅？还是某种扭曲的“合作”邀请？凶手在指引警方去那个废弃采石场，并暗示“穿山甲”就是下一个目标，其罪行对应“藏骸于寂土”。
“穿山甲”真名马宝山，是警方早就盯上的一个野生动物贩子，狡猾多疑，行踪不定。凶手是如何掌握他如此详细的信息？又要如何在采石场对他进行“审判”？
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但警方不能坐视不管。陆明远迅速部署：
1. 秘密控制马宝山：以其他理由将其传唤到案，进行保护性询问，并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防止其真的前往采石场或成为目标。
2. 布控废弃采石场：派出精干便衣力量，提前潜伏于采石场及周边，进行全天候监控，张网以待。
3. 技术支援：沈翊团队对匿名包裹进行全面的技术检验，并监控网络，看是否有相关动向。
4. 继续追查“陈哲”：这仍然是破解核心的关键。
马宝山被顺利控制。他一开始百般抵赖，但在警方出示部分证据后，态度有所软化，承认了一些非法交易，但对于更严重的指控和可能面临的危险，显得茫然不知。
布控采石场的行动悄无声息地展开。采石场位于偏僻的山坳，早已废弃，到处都是巨大的碎石堆和积水深坑，地形复杂，荒草丛生。侦查员们隐蔽在制高点和坑道阴影中，忍受着蚊虫叮咬和夜晚的寒冷，密切监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第一天，平静。
第二天，依旧没有异常。
直到第三天凌晨，天色将亮未亮，最黑暗的时刻。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采石场边缘。他穿着深色户外服装，背着背包，动作谨慎，不断观察四周。埋伏的侦查员精神一振，通过望远镜和夜视仪确认，此人身材瘦高，符合“陈哲”的特征！
只见那人没有深入采石场中心，而是在边缘一处相对平坦、铺满碎石的空地停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些东西：几支蜡烛，一些晒干的植物枝叶，一小瓶液体，还有一个像是动物头骨的东西。他开始在地上摆放这些东西，似乎在进行某种简易的仪式布置。
“他在等马宝山？还是在准备‘审判’场地？”现场指挥员低声报告。
陆明远在指挥中心下令：“先不要惊动，观察他要做什么，注意是否有同伙。”
然而，那人布置完物品后，并没有等待，而是拿出手机，似乎在发送信息。随后，他退到一块巨石后面，静静潜伏下来。
几分钟后，异变突生！采石场另一侧的碎石堆后，突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和挣扎声！紧接着，一个被捆绑着双手、堵住嘴的人，连滚带爬地从碎石堆后挣扎出来，正是马宝山！
他不是应该在公安局吗？！怎么会在这里？
指挥中心瞬间混乱。负责看守马宝山的民警紧急报告：马宝山在凌晨时分，以上厕所为名，打伤了看守的辅警，抢了车钥匙逃跑了！他们正在追捕，没想到他跑到了采石场！
马宝山脸上满是惊恐，他看到了空地中央的蜡烛和诡异布置，更加拼命地想往外跑。但可能是因为被绑着，又跌跌撞撞，速度不快。
巨石后的“陈哲”见状，立刻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类似吹箭筒的东西，瞄准了马宝山！
“行动！制止他！”陆明远大吼。
埋伏的侦查员从四面八方冲出。“警察！不许动！”
“陈哲”显然没料到警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愣了一下，但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不管不顾地将吹箭筒对准马宝山——
“咻！”一声轻响。
几乎同时，枪声响起。一名特警队员果断开枪，击中了“陈哲”的手臂。吹箭筒歪斜，吹出的短箭擦着马宝山的肩膀飞过，钉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陈哲”痛呼一声，被扑上来的警察死死按在地上。马宝山则被吓得瘫软在地，惊魂未定。
警方迅速控制了现场。从“陈哲”的背包里，搜出了箭毒木汁液瓶、绘制虫纹的颜料、更多的鸟类羽毛和植物样本、一本写满笔记和咒语抄录的旧笔记本、几部加密手机，以及一张他与另一个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竟然是梁文瑞那个隐居的助手！照片里的梁文瑞看起来年轻许多，而“陈哲”则是个少年模样。
“陈哲”被紧急送往医院处理枪伤，同时严加看守。经初步审讯和身份核实，他的真名叫陈子墨，二十八岁，是一名生物学硕士，研究方向是生态伦理学。更重要的是，他是梁文瑞的外甥！从小受梁文瑞影响，对舅舅讲述的李慕白南洋探险故事和部落诅咒传说深深着迷，逐渐形成了一种极端的环境保护理念，认为现代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已到病入膏肓的地步，需要“古老智慧”的严厉惩戒来惊醒世人。
他承认，是自己策划并实施了针对张伟和植物园保安的谋杀。他通过长期潜伏在本地自然爱好者论坛、黑市交易群组，甚至伪装成买家或研究者，搜集那些破坏生态、盗卖珍稀动植物的“罪人”信息。选择箭毒木和仪式手法，既是对“林之咒”的模仿，也是他认为最“贴近自然”的惩罚方式。博物馆的标本指引，是他精心设计，目的之一是引出舅舅梁文瑞，并警告世人“诅咒”的真实存在；目的之二，他隐约希望有人能看懂，并介入，从而让这件事曝光，引发更大关注。
至于马宝山，陈子墨早就盯上了他。匿名包裹是他寄的，目的是双重的：一是真的想借警察之手铲除马宝山；二是如果警察布控采石场，他打算在警察面前“执行审判”，制造轰动效应。他事先潜入了马宝山的住处，安装了监听，得知马宝山的一些秘密和逃跑备用计划。当马宝山从公安局逃跑后，陈子墨通过监听引导他来到了采石场，并提前布置了“刑场”。
“我没有疯。”病床上的陈子墨，眼神偏执而清澈，“我只是在用一种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告诉他们：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森林在看着，古老的神灵没有沉睡。”
梁文瑞在得知外甥被捕后，老泪纵横，后悔不已。他承认自己年轻时也对李慕白的行为感到内疚，并将那些不祥的传说和物品深埋心底，偶尔会对外甥讲述，却没想到酿成如此大祸。他并不知道陈子墨的具体计划，但近期察觉外甥行为异常，问起时被敷衍过去。
案件似乎告破。但沈翊在检查陈子墨的笔记和加密手机时，发现了更深层的交流记录。陈子墨并非独自一人，他在那个小众论坛上，与几个理念相近的人组成了一个名为“自然戒律”的小团体。他们不仅交流“审判”理念，还共享一些“目标”信息和“技术”。其中至少有一个ID，发言更加老练和冷酷，似乎起着引导作用。陈子墨对其颇为恭敬，称其为“导师”。
这个“导师”是谁？是否参与了策划？甚至，是否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罪行或计划？
陈子墨起初拒绝透露“导师”信息，但在警方强大的心理攻势和出示其团体部分交流记录后，他最终松口，但所知有限：“导师”从未透露真实身份，只用加密方式联系，指导他如何更“有效”地选择和执行目标，并提供了一些技术支持和“罪证”线索。他感觉“导师”可能就在本市，甚至可能有着体面的社会身份，对法律和侦查手段也很了解。
“导师”依然隐藏在暗处。
警方根据陈子墨提供的有限线索，对“自然戒律”团体的网络痕迹进行了彻底清扫，抓获了另外两名在外省、仅处于言论煽动阶段的成员。但那个神秘的“导师”，如同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使用的加密方式和跳板更加高明，暂时无法追踪。
也许，“导师”只是又一个沉溺于极端理念的匿名者；也许，他是更危险的、真正的幕后黑手，利用陈子墨这样的“执行者”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满足其操控欲。
陈子墨因犯故意杀人罪等，被依法逮捕，等待法律的审判。他的偏执和极端，夺走了两条生命，也毁掉了自己的人生，更给受害者家庭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所声称的“保护自然”，最终走向了以暴制暴、蔑视法治的歧途。
自然博物馆的异常事件平息了，那些尘封的标本重新归于寂静。但它们所引发的这一连串事件，却深刻地提醒着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不应扭曲为迷信和暴力；对生态的保护必须建立在法律和理性的基础之上；而那些跨越文化与时间的古老智慧，需要被审慎地理解，而不是被偏执地误用。
结案报告会上，陆明远总结道：“这个案子，凶手用古老咒语作为武器，看似神秘，但剥开外壳，依然是贪婪、偏执、以及对生命和法律尊严的践踏。无论披着多么华丽或‘正义’的外衣，非法剥夺他人生命，都是最严重的犯罪。”
沈翊补充说：“技术让我们揭开了仪式和网络的面纱，但最终指向的是人心深处的问题。如何在快速发展中，建立与自然和谐相处、同时尊重个体生命权利的现代文明准则，是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思考的课题。”
十字街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博物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肃穆，参观者们依然在玻璃展柜前驻足，惊叹于自然造物的神奇。只是或许，那些沉默的标本，在有心人眼中，会多了一层关于生命、伦理与文明的复杂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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