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我干！拿命去闯京城当老板！
说完，钱秀莲便挥了挥手，那姿态，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王小二和刘桂花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外面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钱秀莲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死死钉进了王小二的脑子里。
自己当老板。
一个月几百上千。
饿死在外头。
这些词汇在他颅内横冲直撞，搅得他天旋地转。
回到家，那股支撑着他走出厂子的气力瞬间被抽空，王小二一屁股跌坐在床沿，双手插进头发里，把头埋得深深的。
他怕。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脚底板升起，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去外地？去一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地方？
他从小到大，连县城都没独自去过几次。
钱秀莲的话，却又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心里烙下耻辱的印记。
“吃软饭的废物。”
“让你媳妇女儿能抬头做人。”
他猛地抬头，看到刘桂花正默默地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
一想到从今往后，这个家就要靠这个瘦弱的女人一个人撑着，想到女儿丫丫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爹是个没用的酒鬼……
王小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是个男人！
就在他被痛苦和恐惧撕扯得快要裂开时，门，“笃笃”响了两声。
是张家成。
张家成没提篮子，就拎着一瓶最烈的二锅头，两个豁了口的碗，还有一小碟盐水煮花生。
他一进门，没看哭泣的刘桂花，眼睛只盯着王小二。
“小二哥。”
他把东西往桌上重重一放，拧开瓶盖，酒香混着辛辣气瞬间弥漫开来。
“咕嘟、咕嘟”，他倒满了两只碗。
“喝。”
王小二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二话不说，端起碗，仰头就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张家成面不改色，陪着他干了一碗，才用袖子擦了擦嘴。
他没提开除的事，也没劝他想开点。
他开始讲沪市。
讲那黄浦江上的万吨巨轮，讲南京路上能把人挤怀孕的人潮，讲百货大楼里那些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的城里人，眼睛里冒着光。
“小二哥，你知道吗？在沪市，码头上扛包的，工地上搬砖的，多的是外地人。”
“还有人，就推个小破车，在弄堂口卖油条，卖茶叶蛋，卖自己家乡的咸菜疙瘩。”
“他们很多人晚上就睡桥洞，啃冷馒头。可没一个人觉得苦，因为在那种地方，你只要肯下力气，只要敢想，遍地都是钱！”
王小二的咳嗽停了，他静静地听着，那个叫“沪市”的地方，遥远又陌生，像是画本里的故事。
张家成看着他，声音沉了下来。
“小二哥，厂长说得对，王家村，太小了。”
“你就算留下来，又能咋样？你一辈子都是王大一的弟弟，是那个偷东西的王小二。村里人看你的眼神，一辈子都变不了！”
“你得走！”张家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砸断骨头的狠劲，“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京城，去沪市，去南边的粤州！”
“在那里，没人知道你王小二是谁！你干成了，你就是王老板！你干不成，卷铺盖滚蛋，也没人笑话你！”
他拿起酒瓶，又给王小二满上，推到他面前。
“厂长指的这条路，是难，是拿命去赌。但这也是你唯一能重新站起来的路！”
他盯着王小二的眼睛，一字一句，字字如铁。
“京城是首都，全国最有钱的人都在那儿！咱们的萝卜干什么味道你不知道？又香又脆又辣，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就稀罕咱们这口土的、够劲的！这生意，能成！”
“本钱，我借你！第一批货款，路上的盘缠，我出！”
“但这钱不是我白给你的！算我入的股！我跟着厂长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信厂长的眼光，也信这门生意！你赚了钱，我分红！你亏了，这钱就算我投错了人，打了水漂！”
最后那句“算我投错了人”，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小二的心上。
这不再是同情和施舍。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赌博！
张家成，这个过去和自己一样闷头干活的老实人，如今敢把血汗钱押在自己身上！
厂长，那个看谁都像看废物的婆娘，竟然会费尽口舌给自己指一条路！
一股滚烫的热血，毫无征兆地从王小二的心底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颓丧、恐惧和自我怀疑。
他看着眼前的张家成，看着他眼里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小二的眼眶红了。
他端起那碗酒，再次一饮而尽。
这一次，他没咳。
“砰！”
豁了口的粗瓷碗被他重重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看着张家成，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一股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
“家成……我干！”
另一头。
王家大儿媳李红梅，在钱秀莲的房门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她手心里死死攥着今天刚刚领到的一百元奖金，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发皱。
她咬着牙，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半天的劲，才终于抬起发颤的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屋里一片死寂。
李红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当她以为婆婆睡了，准备逃走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钱秀莲站在门后，屋里的灯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幽深得像两口古井，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
李红梅被看得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攥着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妈……”她嗓子发干，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几张湿透的票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刚拿到的奖金……先……先还您。”
钱秀莲的视线，从她惊恐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皱巴巴的钱上，却没伸手。
李红梅快要哭出来了，生怕婆婆不要，急得又补了一句：“我以后一定好好干！给小宝做个好榜样！”
说完，她也顾不上钱秀莲接不接，猛地把钱往钱秀莲手里一塞，扭头就跑，那背影，仓皇得像是要逃离刑场。
钱秀莲低头，看着手心被塞进来的、还带着那女人体温和汗意的票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关上门，她走到桌边，将那几张被汗浸透的钞票在桌上一点点摊平，用指尖，仔细地抚平了上面的每一个褶皱。
一百块。
这大儿媳，总算活出点人样了。
钱秀莲将钱收进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嘴里极轻地哼了一声。
“出息。”
这声哼，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竟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把木匣子放好，目光穿透墙壁，望向王小二家的方向。
烂泥，也得用对的人，用对的法子，才能扶上墙。
张家成这把火，该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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