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内务府前,香囊开路谈合作
夏至那日,宫里开始发冰。内务府的太监推着独轮车,把大块的窖冰送往各宫,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阿忘站在冷宫门口看着,心里算着日子——离和王胖子的假山之约,只剩一天了。
孙公的腿好了大半,这几日对阿忘的态度明显缓和,甚至允许她在冷宫里自由走动。但阿忘知道,这“自由”是有限度的——她每次出门,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可能是孙公自己,也可能是他安排的什么人。
“阿忘,”孙公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今儿你去趟内务府,领咱们这个月的份例。”
阿忘愣了下:“我?”
“对,你。”孙公从怀里掏出个木牌,“这是冷宫的领物牌,你拿着。记住,只要米面油盐,旁的不要多问。领完就回,别在外头耽搁。”
阿忘接过木牌,沉甸甸的,边缘都磨圆了。她心里明白,这是孙公的又一次试探——让她去内务府,看她会不会趁机做些什么,见些什么人。
“是。”她哑声应下。
从冷宫到内务府要穿过大半个皇宫。阿忘走得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夏至的宫道两旁,梧桐树叶子密得遮天蔽日,蝉声聒噪得刺耳。路上遇到的宫人都是行色匆匆,没人多看这个穿着半旧靛蓝衣裳的哑女一眼。
内务府在皇宫东北角,是个三进的大院子。门口排着长队,各宫的太监宫女都在等着领份例。阿忘排在末尾,低着头,听着前头的人说话。
“……听说没?宜春宫淑妃娘娘有喜了!”
“真的假的?太医院不是说她体寒难孕吗?”
“谁知道呢,反正今早太医诊出来的,陛下都赏了。贵妃娘娘那边可不太高兴……”
淑妃有喜了?阿忘心里一动。沈太医前阵子才查出淑妃用的麝香有问题,这才多久,就有喜了?是巧合,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正想着,队伍前头忽然吵了起来。一个老太监指着个小宫女骂:“瞎了你的狗眼!这是长春宫要的云锦,你也敢克扣?”
小宫女哭道:“李公公,真没有克扣!内务府的云锦就这些,各宫都要分,实在是匀不开了……”
“放屁!”李公公一脚踹翻小宫女手里的布匹,“贵妃娘娘要做夏衣,你们就拿这些次货糊弄?信不信我告诉娘娘,扒了你们的皮!”
阿忘认出那李公公——正是浣衣局那个李公公!他怎么在这儿?还替长春宫出头?
队伍乱了起来,管事太监连忙出来调停。李公公骂骂咧咧地走了,小宫女趴在地上捡布匹,哭得肩膀直颤。
轮到阿忘时,管事太监瞥了她一眼:“哪个宫的?”
“冷宫。”阿忘递上木牌。
管事太监眉头一皱:“冷宫?孙老头怎么派个哑巴来?”他接过木牌看了看,朝里头喊,“老吴,冷宫的份例!”
一个驼背老太监慢吞吞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米五斤,面三斤,盐半斤,油四两。签字。”
阿忘不会写字,只能按手印。老吴递给她印泥时,手指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阿忘心一紧,抬眼看去,老吴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不动声色地按完手印,接过布袋。布袋很轻,她掂了掂,里面除了米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走出内务府,阿忘找了个僻静角落,打开布袋。米面底下,压着个小油纸包。她拆开一看,是几块饴糖,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假山,有变。勿去。”
字迹潦草,像是匆匆写就。阿忘盯着那几个字,心跳加快。有变?什么变?是谁传的纸条?老吴?还是……王胖子?
她把纸条嚼碎咽下,饴糖揣进怀里,重新扎好布袋。脑子里飞快地转——假山之约不能去了,但内务府这条线,或许可以接着。
老吴能接触各宫份例,能传递消息,是个好眼线。但他为什么帮她?是王胖子安排的?还是另有所图?
回到冷宫时,孙公正坐在院里等她。
“领回来了?”他眯着眼问。
“领回来了。”阿忘放下布袋,“米五斤,面三斤,盐半斤,油四两。”
孙公没看布袋,只盯着她:“路上可遇见什么人?”
阿忘摇头:“没有。”
“没有?”孙公站起身,走近几步,“我怎么听说,你在内务府门口,看了场好戏?”
阿忘心一沉。果然有人盯着她。
“是看见李公公在骂人。”她如实说,“为了云锦的事。”
“李公公……”孙公冷笑,“那个老阉货,如今抱上长春宫的大腿,越发嚣张了。”他顿了顿,“他没看见你吧?”
“应该没有。”阿忘说,“我站在队伍最后头。”
“那就好。”孙公重新坐下,“阿忘,我提醒你一句——离李公公远点。那人心狠手辣,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十年前,他就……”
话说到一半,孙公突然停住,摆了摆手:“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去把米面收好,下午不用干活了,歇着吧。”
阿忘提着布袋去灶房,心里却想着孙公没说完的话。十年前,李公公做了什么?和天启元年那场清洗有关吗?
下午,阿忘真的没干活。她坐在自己那间破屋里,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是孙嬷嬷给她的紫苏叶,已经晒干了,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她挑出最完整的几片,又找出之前藏的艾草、薄荷,开始缝制香囊。冷宫潮湿,蚊虫多,这些老人身上常年有病气,需要驱邪避秽的香。她缝得很仔细,一针一线,把草药小心地包进粗布里。
缝到第三个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孙公推门进来,见她缝香囊,愣了愣:“这是做什么?”
“驱蚊的香囊。”阿忘哑声道,“冷宫蚊子多,老人们身上有伤,被咬了容易化脓。”
孙公拿起一个闻了闻:“艾草、薄荷……还有紫苏?你哪来的紫苏?”
“御花园孙嬷嬷给的。”阿忘没隐瞒,“上次去取艾草时,她给我的。”
孙公盯着香囊看了半晌,忽然道:“再多缝几个。”
“什么?”
“我说,再多缝几个。”孙公在床沿坐下,“内务府的王管事有头疾,每逢夏季就犯,疼起来要人命。你这香囊里若能加点治头疾的药材,或许……能换点好处。”
阿忘手一顿:“王管事?”
“内务府管采买的二把手,实权人物。”孙公压低声音,“李公公能抱上长春宫的大腿,就是走了王管事的门路。你若能搭上这条线,往后在宫里……好过些。”
这是孙公在教她,也是在用她。阿忘心里清楚,但这条线她确实需要。
“治头疾……需要川芎、白芷。”她哑声道,“这些药材,我没有。”
“我有。”孙公起身,“你等着。”
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川芎和白芷的切片,虽然品相一般,但够用。
“前些年太医院赏的,我一直留着。”孙公把药材递给阿忘,“你会配吧?”
阿忘点头。她当然会。母妃就有头疾,她小时候常给母妃配药枕。川芎活血,白芷祛风,再加点冰片通窍,对头疾确实有效。
她重新拆开一个香囊,把川芎白芷研磨成粉,混进艾草薄荷里,又加了一点点冰片——这是她最后一点存货了。
“这个给王管事。”她把香囊递给孙公,“让他枕着睡,三日内见效。”
孙公接过香囊,闻了闻,点头:“成。明日我托人送去。”他顿了顿,“阿忘,你若真能治好王管事的头疾,他必会谢你。到时候……你想要什么?”
阿忘抬眼看他:“我想要自由进出冷宫的许可。”
孙公愣了下,笑了:“就这?”
“就这。”
“行,若事成,我给你这个许可。”孙公站起身,“但记住了,出去可以,别惹事。尤其是……别去碰那些不该碰的。”
他意有所指。阿忘点头:“我明白。”
孙公走了。阿忘继续缝香囊,心里却想着王管事这条线。内务府管采买,能接触宫外物资,能安排人手,甚至……能影响那批“货”的运送。
若真能搭上这条线,她的罗雀,就能飞出皇宫了。
夜里,阿忘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明天就是假山之约的日子,但她不能去了。王胖子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传纸条的人是谁?是敌是友?
正想着,窗纸忽然被什么打了一下。很轻,像是小石子。
阿忘警觉地坐起身,摸出枕下的簪子。过了一会儿,又一声。
她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破洞往外看。月光下,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正要回头,窗台上忽然多了一样东西——是个小布包,用石头压着。
阿忘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才轻轻推开窗,把布包拿进来。
布包里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香囊已收,三日后酉时,内务府后巷第三棵槐树下,王。”
字迹工整,和白天那张潦草的纸条完全不同。阿忘盯着那几个字,心跳如鼓。
王管事收到香囊了?这么快?而且……他要见她?
这是机会,也是陷阱。王管事是李公公的靠山,李公公恨她入骨,王管事怎么可能轻易见她?除非……孙公说了什么?或者,王管事另有目的?
阿忘把纸条凑到油灯上烧了,灰烬撒进墙角。银子她没动,重新包好,藏进床板下的缝隙里。
不管怎样,三日后之约,她得去。但得做好准备。
第二天一早,孙公来找她,脸色古怪。
“王管事派人来了。”他说,“送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锦盒。阿忘打开,里面是一对玉镯,水头不错,虽不是上品,但也值几十两银子。
“王管事说,香囊很管用,他昨晚枕着睡,头一次一觉到天亮。”孙公盯着她,“他还说……想见见调香的人。”
阿忘心一紧:“孙公怎么回?”
“我说你是个哑女,见不得人。”孙公在椅子上坐下,“但王管事坚持要见。阿忘,你怎么想?”
“我能不见吗?”阿忘哑声问。
“能,但……”孙公顿了顿,“王管事这人,顺着他,什么都好说;逆着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公公在他跟前,也就是条会咬人的狗。”
这是实话。阿忘垂下眼:“那就见吧。什么时候?”
“三日后,酉时,内务府后巷。”孙公看着她,“阿忘,见了王管事,说话小心。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漏。”
“我明白。”
孙公走了。阿忘坐在屋里,看着那对玉镯。王管事出手大方,可见头疾折磨他已久。但这大方背后,恐怕不只是感谢那么简单。
她需要想清楚,见了王管事,要谈什么,要换什么。
自由进出冷宫的许可,孙公已经答应了。那她还要什么?情报?物资?还是……人手?
也许,她可以要一个“采办宫女”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她就能正大光明地出宫,接触宫外的人,拓展她的罗雀网络。
但王管事会答应吗?凭什么?
凭她的医术?凭她的调香手艺?还是……凭她知道的某些秘密?
阿忘闭上眼,脑子里把所有的线索过了一遍。红木箱子,南阙衣料,冷宫死人,运“货”的独轮车,李美人的侍女,冒用她名字的“云舒”……
这些碎片里,哪一片能打动王管事?
窗外蝉声聒噪,吵得人心烦。
阿忘睁开眼,走到窗边。夏至的阳光白花花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她忽然想起母妃说过的话:“舒儿,这世上的人,所求无非三样——权、钱、命。你要与人交易,就得知道他要什么,你能给什么。”
王管事要什么?权?他已经是内务府二把手。钱?他不缺。那就只剩……命。
他的头疾是顽疾,太医院治不好。而她能治。
这就是她的筹码。
三日后之约,她要做的不是求人,是交易。用她的医术,换他的资源。
她的罗雀,该有个像样的巢了。
而这第一个巢,或许就该搭在内务府。
阿忘回到床边,重新拿出针线,开始缝一个新的香囊。这个香囊里,她要加一味特别的药材——天麻。天麻息风止痉,对头疾有奇效,但宫里存量稀少,只有太医院和……内务府有。
她要让王管事知道,她能弄到天麻,能治好他的病。但前提是,他得付得起价。
窗外的蝉还在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催命。
阿忘低下头,一针一线,缝得很稳。
她知道,三日后的那场见面,将决定她在这宫里的路,能走多远。
走对了,海阔天空。
走错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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