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物资流通,罗雀终得血脉通
七月初三,天还没亮透。阿忘换好采办宫女的靛蓝比甲,揣着腰牌和账本,站在冷宫院子里等。晨露打湿了鞋面,冰凉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爬。
孙公从屋里出来,递给她一个油纸包:“路上吃。”
阿忘接过,是两块枣泥糕,还温着。她哑声道谢。
“别谢我。”孙公盯着她,“今日之事,切记——送到就走,别多话,别多看。若看见红木箱子……就当你瞎了。”
“我记住了。”
孙公挥挥手,转身回屋,佝偻的背影在晨雾里显得格外苍老。
阿忘揣好枣泥糕,快步出了冷宫。宫道寂静,只有扫洒太监的竹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她走得很快,心跳得更快。今日不只要送货,还要趁机摸清这条线的底细——那些“货”到底是什么,送到哪儿去,谁在接应。
西侧门外,已经有几辆独轮车在等着。押车的太监阿忘大多不认识,只有一个面熟——是御膳房的王胖子,此刻正蹲在墙角抽烟,见她来了,只抬了抬眼皮。
一个管事太监拿着册子点名:“张福、李贵、王顺……阿忘?谁是阿忘?”
“我。”阿忘上前。
管事太监上下打量她:“新来的?跟王顺那组。”他指了指王胖子,“他是组长,你跟着他,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胖子掐了烟站起来,面无表情:“走吧。”
一共六辆车,每辆车配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推着。车上蒙着油布,用麻绳捆得结实实实。阿忘被分到第三辆车,和王胖子搭档。她推后头,王胖子在前头拉。
车队出了西侧门,拐上长街。这个时辰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几家早点铺子冒着热气。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走了约莫两刻钟,拐进一条窄巷。巷子深处有个小院,院门紧闭。王胖子上前叩门,三长两短。门开了条缝,里面露出半张脸,是个独眼老汉。
“送货。”王胖子递上文书。
老汉接过看了看,摆摆手:“进来。”
院子不大,四面都是高墙,墙头插着碎瓷片。院里堆着些麻袋木箱,角落还有口井。六辆车推进来,院门立刻关上。
独眼老汉点了点车数,朝屋里喊:“搬货!”
屋里出来七八个壮汉,穿着粗布短打,手脚麻利地开始卸车。油布掀开,阿忘终于看清了车上的东西——不是她想象的人,而是麻袋和木箱。
麻袋上印着“北疆贡米”,木箱上打着封条,封条上盖着内务府的印。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宫货。
但阿忘总觉得不对劲。那些壮汉搬货时,动作格外轻,尤其是搬木箱时,两个人抬一个箱子,脚步稳得不像话。若是寻常米粮,何必这么小心?
正想着,王胖子推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帮忙记账!”
阿忘回过神,连忙掏出账本和炭笔。独眼老汉递过一张清单:“按这个点,点清楚了签字。”
清单上列着:贡米一百袋,丝绸五十匹,药材十箱,瓷器五箱。都是宫里的寻常物资,数量也对得上。
阿忘一一点过,在账本上记下。正要签字,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壮汉搬箱子时绊了一下,箱子摔在地上,裂开条缝。
缝隙里露出的,不是丝绸,也不是药材,而是——兵器!
刀柄的缠绳,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
阿忘手一抖,炭笔掉在地上。王胖子立刻弯腰捡起,塞回她手里,低声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就签字。”
他的眼神里有警告,也有别的什么。阿忘强迫自己镇定,接过笔,在账本上签下歪歪扭扭的“阿忘”二字。
独眼老汉接过账本看了看,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扔给王胖子:“辛苦了。”
王胖子掂了掂钱袋,咧嘴笑了:“下回还找我们。”
“那是自然。”
车队出了院子,重新蒙上油布。回宫的路上,王胖子走在她旁边,压低声音:“今日看见的,烂在肚子里。”
阿忘没说话。
“宫里宫外,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王胖子顿了顿,“你想活命,就当自己瞎了聋了哑了。”
“那些兵器……”阿忘哑声开口,“运去哪儿?”
王胖子脸色一变:“我说了,别问!”
“运去西山别院?”阿忘盯着他,“给谁用?驻军?还是……别的什么人?”
王胖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阿忘,我救过你一次,不代表能救你第二次。你若真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阿忘疼得冒冷汗,但没退缩:“你救过我,我记着。但我也得知道,我在为什么人办事,办的什么事。”
两人僵持着,车队已经走到宫门外。守门太监验过腰牌,放他们进去。
进了宫,王胖子才松开手,声音压得极低:“今夜子时,御花园东北角假山。我只说一次,来不来随你。”
说完,他推着车走了,留下阿忘站在原地,手腕上一圈青紫。
回到冷宫时,已是午时。孙公正等着她,见她脸色苍白,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阿忘哑声道,“有点累。”
孙公盯着她看了半晌,叹口气:“今日的货……你都看见了?”
阿忘点头。
“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孙公在椅子上坐下,“阿忘,这宫里有些事,知道了就得死。你若想活,就得学会装傻。”
“孙公,”阿忘忽然问,“那些兵器……是要谋反吗?”
孙公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什么!”他快步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关上门,转身盯着阿忘,声音发抖,“你……你看见兵器了?”
阿忘点头。
孙公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完了……”
“孙公,到底怎么回事?”
孙公抬起头,老眼里满是恐惧:“十年前……天启元年……也有这么一批兵器……从宫里运出去……”
阿忘心一沉:“运去哪儿?”
“西山别院。”孙公声音发颤,“先帝晚年,几位皇子争储……有人私运兵器,养私兵……后来事发,血流成河……”
西山别院。养私兵。谋反。
阿忘脑子里轰的一声。若十年前就有人谋反,那现在这批兵器……是要重演历史?
“是谁?”她哑声问,“十年前是谁?现在又是谁?”
孙公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经手这事的人,后来都死了。除了……除了一个人。”
“谁?”
“王管事。”孙公盯着她,“他是当年那批货的采办。事发后,所有经手人都被灭口,只有他活下来了,还升了内务府二把手。”
阿忘想起王管事那圆脸细眼,天生带笑的模样。那样一个人,能在十年前那场清洗中活下来,还步步高升……
“他有靠山。”阿忘喃喃道,“很强的靠山。”
“对。”孙公苦笑,“所以阿忘,别查了。王管事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
惹不起?阿忘握紧拳头。她连燕灼都敢算计,还有什么惹不起的?
但她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孙公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千万别说出去。”
阿忘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兵器。谋反。王管事。西山别院。
这些碎片终于连起来了——十年前有人私运兵器养私兵,争储失败,血流成河。如今又有人在做同样的事,而且用的还是同一条线,同一个采办。
王管事是中间人,那他背后是谁?长春宫的贵妃?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今夜子时,假山之约。王胖子会告诉她真相吗?还是……会灭口?
阿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她得去。
夜里,子时。御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阿忘提前一刻钟到,藏在假山后的阴影里,手里握着簪子——磨尖了,能当匕首用。
子时正,王胖子来了。他没带人,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个灯笼。
“出来吧。”他低声说。
阿忘从阴影里走出来。
王胖子把灯笼挂在假山石上,昏黄的光照亮一小片地方。他盯着阿忘,许久才开口:“你知道你今日问了什么吗?”
“谋反。”阿忘直接道。
王胖子笑了,笑容苦涩:“对,谋反。十年前是,现在也是。”他顿了顿,“十年前那场谋反,领头的是三皇子燕洵。他私养三千精兵,囤积粮草兵器,准备在冬狩时逼宫夺位。可消息走漏,先帝提前动手,三千精兵尽数诛杀,燕洵被圈禁,后来‘暴病而亡’。”
燕洵。阿忘记得这个名字。母妃曾提过,北凛三皇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英年早逝。原来是这样死的。
“现在呢?”她问,“谁在谋反?”
王胖子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送货,不知道买家是谁。但我知道,这批兵器数量远超十年前,足足能装备五千人。”
五千人!阿忘心一沉。五千精兵,足以发动一场宫变。
“王管事知道买家是谁吗?”
“他?”王胖子冷笑,“他就是个中间人,收钱办事。真正的主使,连他都未必知道。但他肯定有猜测——否则,十年前就该死了,怎么还能活到现在,还越活越好?”
“他有靠山。”阿忘重复孙公的话,“很强的靠山。”
“对。”王胖子盯着她,“阿忘,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也怕了。十年前那场清洗,我侥幸活下来,这十年每天都在做噩梦。现在历史重演,我怕下一次,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阿忘问。
“我不知道。”王胖子苦笑,“我只是觉得……你不一样。你一个哑女,能从浣衣局爬到采办宫女,能搭上王管事,还能让我这种老油条觉得不安……你背后,是不是也有人?”
阿忘没说话。
“不管你有没有,我都得提醒你——别卷太深。”王胖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阿忘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西城柳树胡同第七家。
“这是当年燕洵养兵的一个联络点,后来废弃了。”王胖子低声道,“你若真想查,可以去看看。但记住了,小心。那里可能还有人盯着。”
阿忘收起布包:“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也有想保护的人。”王胖子转身要走,又停下,“阿忘,若你真能查出什么……若真能阻止这场谋反……或许,能救很多人。”
他走了,灯笼还挂在假山上,火光摇曳。
阿忘在假山下站了很久,直到灯笼油尽灯枯,才转身离开。
回到冷宫,她没睡,而是点起油灯,翻开名册。
在最新一页,她写下:
“兵器私运,谋反。西山别院,五千人规模。”
“王管事为中间人,背后主使未知。”
“燕洵旧案,三千精兵诛杀。”
“西城柳树胡同第七家,燕洵旧联络点。”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接下来,她需要做两件事:一是查清这批兵器的买家,二是摸清燕洵旧案的真相。
这两件事都危险,但她也别无选择。
她的罗雀,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任务——阻止一场可能血流成河的宫变。
但她一个人不够。她需要帮手。
沈太医可以继续查太医院和长春宫的药材往来,看能不能挖出贵妃的底细。
孙嬷嬷可以留意御花园的动静,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周娘子的香料铺可以作为宫外的联络点,传递消息。
还有王胖子……他虽然怕死,但可以用。
阿忘吹灭油灯,躺在黑暗中。
她知道,从明天起,她的罗雀不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活命——阻止那场谋反,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保住这宫里很多人的命。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她闭上眼,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西城柳树胡同第七家……她得找机会去一趟。
但怎么去?采办宫女的身份只能白天出宫,而且有固定路线。要去柳树胡同,得另想办法。
或许……可以借王管事的手?
阿忘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屋顶。
明天,她得去见王管事,说有批特殊的香料需要亲自去挑——龙涎香。龙涎香珍贵,需要验货,这是个合理的出宫理由。
至于去了之后怎么脱身去柳树胡同……到时候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在她脸上。
疤痕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面具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知道,这场游戏,她已经从棋子,慢慢变成了棋手。
虽然还只是个小棋手。
但总有一天,她会和那个坐在最高处的男人,对弈一局。
她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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