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天可汗的末路
长安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身后。
朱雀大街上，积雪被铲向两旁，露出青黑色的石板路。一支纯黑色的军队，正缓缓向南行进。
没有锣鼓，也没有号角。只有马蹄踩过雪地的闷响，和铠甲摩擦的细碎声。这支军队安静的可怕，比咆哮更让人心悸。
阿史那·云策马走在最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长安城墙。城楼上，纥石烈良弼正拱手送行。那个精明的女真人推了推眼镜，转身投入了繁重的案牍工作中。有他和即将到来的廉希宪坐镇，阿史那·云并不担心后方出问题。
“汗王，我们要进山了。”
身侧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说话的是速不台。这位帝国的兵马大元帅此时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皮甲，外面罩着白色的伪装披风，整个人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秦岭地势复杂，七十二峪口，条条通巴蜀。”速不台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脉，“李世民若是进了山，就不好抓了。”
“他跑不掉的。”
阿史那·云拉紧了狼皮大氅，呼出一口白气，“他带着那么多文臣和伤员，跑不快。”
“哲别那边有消息了吗？”
“半个时辰前，哲别射落了一只信鸽。”速不台从怀里掏出一管竹筒，“是从山里放出来的，想往商州方向求援。虽然没有署名，但这只鸽子脚环上刻着皇家的暗纹。”
“定位到了？”
“定位到了。子午谷。”
速不台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一条死路。虽然近，但栈道年久失修。李世民这是慌不择路了。”
阿史那·云冷笑一声。
“传令下去，铁浮屠留在山口封锁退路。耶尼切里第一营，弃车马，带上三眼铳和手雷，随我进山。”
“我要亲自去看看，这位大唐的天可汗，在绝境里是个什么模样。”
……
秦岭，子午谷。
寒风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发出呜呜的怪啸。
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头顶只有一线天。脚下的栈道早已腐朽，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一支狼狈不堪的队伍正在栈道上艰难的挪动。
李世民走在中间。
他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早已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上面沾满了泥浆和黑血。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
但他依然挺直着腰杆。
“陛下，喝口水吧。”
长孙无忌捧着一只缺口的陶碗凑了过来，里面是化开的雪水，还混着些许浑浊的泥沙。
李世民接过碗，手有些颤抖。他没有喝，而是转身递给了后面担架上的一个人。
那是秦琼。
这位大唐的门神，此时面如金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血水已经渗透了麻布。在泾州那一战，他替李世民挡了一发三眼铳的铅弹。
“叔宝，喝。”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粗糙。
秦琼勉强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皇帝，眼角滑落一滴浊泪。
“陛下……臣……拖累您了……”
“别说废话。”李世民强行将水喂进他嘴里，“只要过了子午谷，到了汉中，我们就安全了。在那边朕还有两万驻军，只要到了蜀地，凭着剑门天险，我们还能东山再起。”
队伍继续前行。
负责开路的是几十名黑衣斗笠的汉子。他们是不良人，皇室最后的底牌。
不良帅天魁走在最前面，手里的横刀始终没有归鞘。
太安静了。
自从进了这山谷，除了风声，连一只鸟叫都听不到。这种诡异的安静，让他心头一紧。
“停。”
天魁突然举起手。
队伍瞬间停滞。
“怎么了？”房玄龄气喘吁吁的赶上来问道。
“不对劲。”
天魁盯着前方一段狭窄的隘口，那里积雪很厚，看起来平整无痕。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雪闻了闻。
太干净了。山里的野兽经过会有骚味，枯叶腐烂会有霉味。这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干净的像是被人清理过。
“换路？”房玄龄脸色发白。
“没路可换了，只有这一条栈道。”
天魁咬了咬牙，对着身边的两个手下打了个手势。
两名不良人点了点头，身形灵巧的窜了出去。他们贴着岩壁，小心翼翼的向那个隘口摸去。
近了。
十步、五步、三步。
什么都没发生。
房玄龄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多虑了……”
话音未落。
嗡！
一声细微的弓弦震动声，被风声掩盖了大半。
噗。
走在左边的那名不良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一支漆黑的狼牙箭洞穿了他的咽喉，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带着向后飞出三尺，钉死在岩壁上。
箭尾还在剧烈颤抖。
“敌袭！隐蔽！”
天魁嘶吼一声，猛的将房玄龄按倒在栈道内侧的凹陷处。
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出，目标却是右边那名不良人头顶的一根枯藤。
枯藤断裂，被藤蔓拉住的一块巨石轰然坠落。
轰隆！
那名不良人连同脚下的三丈栈道，一同被巨石砸进了深渊。
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了许久才消失。
“退！快退！”
李世民拔出腰间的长剑，护在众人身前，死死盯向对面的山崖。
在数里之外的一处绝壁松树上，似乎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那么远的距离。
就算是军中最好的强弩也射不到。
“是哲别……”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咬金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名字。他在泾州见过那个人，那个站在城楼顶端射杀大唐校尉的恶魔。
“不要露头！贴着山壁走！”
天魁大声指挥着，所有的不良人都拔出了兵器，用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将李世民等人护在内侧。
又是几声破空声。
箭矢高高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越过人墙头顶垂直落下。
夺！夺！夺！
三支箭，精准的插在李世民脚边的木板上，呈品字形排列。
李世民看着那三支颤巍巍的黑羽箭，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陛下，走！”
张公瑾从担架上挣扎着爬起来，推了李世民一把，“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后面肯定还有追兵！”
李世民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如果只是哲别一个人，刚才那几箭足以杀了他。对方没下杀手，是在等大部队。
“撤！全速撤退！”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但恐慌已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每个人都觉得后背发凉，总感觉有一支看不见的箭随时会钉在自己后脑上。
……
半个时辰后。
这支残兵败将终于冲出了那段最危险的栈道，来到一片山林谷地。这里树木茂密，到处是嶙峋的乱石，很适合隐蔽。
“休息一下……就一下……”
房玄龄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肺部像是着了火一样疼。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们更是不堪，一个个面无人色。
李世民靠在一块大青石上，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林子里静悄悄的。
突然，一阵奇异的沙沙声传入耳中。那声音不是风吹树叶，而是从雪底下传来，像是有东西在下面穿行。
“什么声音？”长孙无忌警觉的抬起头。
噗呲。
离他最近的一名护卫，身体猛的僵直。
一把新月形的弯刀，从这名护卫脚下的雪地里突兀的钻出，毫无阻滞的切断了他的脚筋，随后向上一撩，划开了他的大腿动脉。
鲜血喷涌，染红了白雪。
直到这时，雪地里才缓缓隆起一个雪堆，那雪堆一动，竟是个裹着白狼皮的人。
者勒蔑。
他就那样趴在雪地里，如果不动，就算走到他脸上也发现不了。
“敌袭！在地下！”
天魁惊恐的大吼。
但已经晚了。
沙沙声骤然变大。
四周的雪地里，树干的阴影后，甚至头顶的树冠中，一个个灰白色的影子显现出来。他们没有发出任何战吼，只有兵刃切入肉体的沉闷声响。
不良人虽是高手，但在这种恶劣环境下，面对这些冰原上与狼搏杀长大的敌人，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者勒蔑身形诡异，在人群中穿梭，双刀专攻下盘。所过之处，尽是断腿和哀嚎。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负责外围警戒的三十二名不良人，全灭。
剩下的文臣武将们被逼到了谷地中央的一块空地上。
四周，影影绰绰的突厥兵慢慢围了上来，手里都端着黑洞洞的三眼铳。
李世民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绝路。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缓缓踱步而出。
阿史那·云。
他没有戴头盔，任由雪花落在他的络腮胡上。黑色的板甲在雪光的反射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在他身后，跟着铁塔般的忽必来，还有收起弓箭、神情淡漠的哲别。
而速不台则静静地站在阿史那·云马侧，手里拿着一份地图，看都没看李世民一眼，仿佛这一切只是理所当然的推演结果。
四獒齐聚。
只为了这一条龙。
阿史那·云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大唐皇帝。
两人遥遥对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推开挡在身前的天魁，向前迈了一步。
“阿史那·云。”
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
“你赢了。”
“但你记住，这天下，只有战死的李世民，没有投降的李世民。”
阿史那·云笑了。
他翻身下马，脚上的铁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一声。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样式奇特的短铳。这是工匠刚造出的新式武器，威力巨大，还没来得及量产。
“投降？”
阿史那·云一步步走向李世民，周围的唐军将领想要冲上来，却被周围数千支三眼铳的枪口逼退。
“李二，你误会了。”
阿史那·云在距离李世民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短铳，弹巢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我从来没想过让你投降。”
“因为只有死掉的英雄，才适合写进教科书里，供后人瞻仰。”
“而我……”
阿史那·云抬起枪口，指着李世民的眉心。
“我是来帮历史翻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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