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淮安府势大,漕运衙门根深。
可再怎么豪横,也仍是在江苏的地界上。
就算南直隶方才裁撤,布政使、巡抚名声未显。
可不把人家当回事,本身就是致命的短视。
看不见的,往往才是真正要命的。
淮安知府汪承载,两淮都转运使汪承爵的堂兄。
在得知崔文升返回淮安的当晚,汪承载便连夜备下厚礼,登门拜访。
让汪承载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开口,崔文升率先说道:
“汪大人。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个道理,你我都该明白。”
汪承载心头一凛,立刻起身,躬身作揖。
“但凭大人吩咐。”
这副识时务的态度,让崔文升很满意。
“陛下给本官设了十日之限。
盐井不开,漕道不通,本官人头落地。
可本官深知百姓艰难,真要硬压下去,怕是迟早要生大祸。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让读书人站出来。
鼓动盐工、漕工自己走上街头,为自己鸣不平。”
汪承载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光亮。
“妙啊!
暴乱一起,人多势众,声势浩大。
到时候是镇是抚,罪责都不在我们身上!”
崔文升淡淡一笑,没有否认。
“下官这就去安排,明日必见分晓。”
说到一半,迟疑着补了一句。
“只是……堂弟承爵那边……”
崔文升摆了摆手。
“放心。
令弟已到兖州,追究不到他。”
汪承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崔文升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嘲讽。
“你以为那是暴乱?
不,那是叛乱。
而你,便是本官送到小皇帝面前的叛乱之首。
你以为这些年养着你们这对废物兄弟,是为何?”
崔文升抖了抖衣袖,冷笑一声。
“如此大礼,小皇帝总该满意了吧!”
他转身唤来麾下心腹。
“明日,把郭尚友带上。
要让锦衣卫看清楚,你们对他毕恭毕敬、俯首听命。”
……
淮安知府麾下,从不缺读书人。
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但却能何不食肉糜地,弄出一些新东西。
比如限速 25的马车。
但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虽是废物,可能撩拨人心。
对于淮安这座火药桶,这点火星,足以引燃。
天未全亮,淮安府街道已被人潮塞满。
百姓们神情凝重。
他们是自发汇聚,不是被强拉来的。
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们要去漕运总督衙门,讨一个说法。
汪承载低声询问。
“锦衣卫到了吗?”
“回大人,天刚亮便已入城,此刻就在人群中。”
汪承载淡淡一笑。
“既然观众到了。
那就开始吧。”
……
漕运总督衙门前,一名读书人高声疾呼,声音铿锵。
“我等为朝廷苦身劳作,为大明鞠躬尽瘁!
为何強令下井,却不付工钱?
为何赋税一加再加?
都言陛下爱民如子。
可这份恩典,尽给了陕西、四川。
难道我淮安百姓,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每一句都戳中了大家的痛点。
身后的百姓呼吸渐粗,情绪翻涌。
那读书人回头看了一眼躁动的人群,嘴角掠过一丝得逞的微笑。
只要再添一把火。
冲突,便不可避免。
“诸位大人若不信,便随我们去看看!
看看我等家中米缸,还有几粒米!
本该朝廷拨银之事,却要摊派于我等。
这是不给我等活路,逼我等去死!”
他抬手,声音嘶哑。
“既然横竖都是死!
今日,便要个说法!”
这,便是读书人的手段。
他没挖过盐,也没扛过包。
却句句皆是百姓心声。
怒火,被彻底点燃。
“放肆!”
一声暴喝响起。
汪承载快步而出,站到人群前方。
“漕运总督,乃奉陛下旨意行事!
十日盐井不开、运河不通,立斩不赦!”
他义正言辞。
“户部不拨银,工部不来人!
不下派,如何完成圣旨?
你们告诉本官,总督大人还能怎么做?”
百姓听懂了。
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速速散去!
再敢聚众,以谋逆处置!”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嘶吼。
“横竖都是死!
既然不给我等活,我等今日便反了!
今日就砸了漕运衙门,杀光这些皇帝的走狗!”
下一瞬。
人潮决堤。
乱了。
淮安府彻底乱了。
当上万人同时向府衙涌来,哪怕只是一步步逼近,那种压迫感也足以让人窒息。
“刁民造反,冲击府衙者。
一律射杀!”
城墙之上,军令落地。
兵卒拉弓,弓弦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
下一瞬,铁箭就会泼洒进人群。
这种距离,对于兵卒而言,等同于屠杀。
对于没有任何护具的百姓而言,相当于送死。
百姓们已经忘了什么叫恐惧。
悲愤被点燃,理智早已不复存在。
成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谁也拉不回来了。
就算此刻天降大军也拦不住。
只要第一批人倒在箭下,血一流,事情就再没有回头路。
到那时,皇帝只能调兵镇压。
而一旦大乱起,之前在淮安府的一切,都会被乱局彻底吞噬。
这笔账,算不到官员头上。
只能算在造反百姓身上。
皇帝敢全杀吗?
不敢。
最后依旧只能安抚。
而安抚,还得靠他们来做。
汪承载笑了。
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近乎失控的局面,心中生出满足感。
一个小小的淮安知府,却能把天子逼到进退两难。
然而,就在百姓即将不顾生死,冲向府衙的下一刻。
哐!
一声铜锣响,使所有人一滞。
“布政使大人到!”
人群如同被按了暂停键。
张鹤鸣下轿,环视四周。
眼前,是拉开弓弦的官军,和填满街道的百姓。
他皱了皱眉。
“都聚在这儿,是提前得了消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所有百姓一愣。
如果他一下轿便斥责众人,百姓们定会在冲击府衙之前,把他撕得粉碎。
可他没有。
他既没骂,也没耍官威。
而是抛出了一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动乱,就这么停住了。
“有人检举,淮安知府汪承载,贪赃枉法。
来人,拿下。
押回应天候审。”
话音未落,刀柄已经狠狠砸在汪承载后颈。
他甚至来不及开口,人便软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得离谱。
快到汪承载的亲信、属吏、乃至早已安排好的后手,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懵了。
太莫名其妙了。
没人知道张鹤鸣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更没人明白,他是怎么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坐着轿子抵达现场的。
张鹤鸣拍了拍手,语气随意。
“行了。人已拿了。
都散了吧。
挤成这样,我的轿子差点被挤翻了。”
从头到尾,他一句都没训斥百姓。
就好像在替百姓找台阶,打掩护似的。
你们不是来造反的。
你们只是来看本官拿人的。
既然热闹看完了,各回各家吧。
那名读书人忍不住上前一步。
“大人!
我等并非为看你拿人而来!
我等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而来!”
他声音再次高亢起来。
“……我等贫苦百姓,何错之有!”
身后的百姓,再度出现骚动。
这套说辞,近乎无解。
张鹤鸣听完,微微皱眉,淡淡问了一句。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所有人同时愣住。
包括那名读书人。
你疯了?
我们快被逼死了,你说跟我们没关系?
张鹤鸣抬手,指向漕运总督衙门。
“陛下是让他十日内恢复盐井和漕运。
没让他增赋,也没让他摊派。
完成不了,砍的是他的头。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死寂。
所有人鸦雀无声。
张鹤鸣放下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异常。
“陛下早有明旨,大明永不增赋。
这所谓的摊派,便是私设名目,刮取民脂民膏。
乃欺君之罪。”
他目光扫过人群。
“若有强迫下井,不付工钱之事,可以报本官。
本官替你们做主。”
随后一挥手。
“都滚回去。挤在这儿干什么。”
拳头松开了。
牙关也不再紧咬了。
是啊。
限令是给崔文升的。
他死不死,跟我们有个屁关系?
他为了活命,把压力摊到我们头上。
原来骗我们的,是他。
这狗东西。
已经六天了。
再有四天,就轮到他掉脑袋了。
散了。
全都散了。
这就是张鹤鸣。
一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就化解了所有仇恨。
张鹤鸣抬手一指那书生。
“你。
长得像六合山余孽。
拿了,严刑拷打。”
理由?
不重要。
需要的时候,随便安一个就行。
至于聚众闹事?
不。
淮安府,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最起码,今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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