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诗心见骨

“怎么可能！”

“唐诚的卷子拍在林文秀之前？！”

“定是何县令给他开了后门！”

迎接那张卷子的，是全场难以置信的目光。

唐诚此前六次县试，有四次止步第二场，谁都知道唐诚的诗才之差简直非人类。

而这次他不仅上榜了，卷子还被当作模范答卷，这谁能忍？

众人将目光从名字上挪开，投向诗词本身，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谁都没话说。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李墨读了一遍，愕然回头，恰好碰上唐诚朝他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这回多亏了李兄！

李墨哑然失笑，他跟唐诚是在望月节上认识，当天唐诚的“财大气粗”给李墨留下了深刻印象。

买诗的时候，李墨还推出了定制服务，诸如“痴情公子”“落魄才子”“励志男儿”之类的人设，各有对应诗词。

而唐诚挑选的励志男儿人设中正包含这一首《劝学》，当天唐诚还没来得及卖弄，就被周子勋给打乱了进程，这首诗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谁知道今年县试的题目恰好就是劝学，唐诚拿到卷子的时候狂喜不已，上天终于眷顾他一回了吗？！

所以这次放榜，唐诚一大早就来了，他笃定李墨卖给他的诗，绝对能过第二场！

事实如唐诚所料，这次的模范答卷又多了一份，但另一份答卷的主人林文秀，却十分不爽。

“六次落榜的草包，也配与我同列模范？”光是让唐诚这种人的卷子与自己并驾齐驱，林文秀就已经觉得是莫大的羞辱。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立刻附和道：“不错！唐诚的诗才谁不知道？前几年写的歪诗能让人笑掉大牙，怎么可能写出这般佳作！”

有了上次焰山上的经历，唐诚这次淡定了许多，面对众人指责，攥着拳头吼了回去：“那这诗有别人作出来过吗？倒是你林文秀，诗里全是世家子弟的臭架子，哪有半分劝学的诚意！”

“我诗中风骨，岂是你这等俗人能懂？”

林文秀冷笑一声，懒得与唐诚争辩，转向围观人群道：“诸位，唐诚此等庸才都能登榜，李墨却榜上无名，谁胜谁败，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着，他步步逼近李墨，袍袖一扬：“赌约在前，你既落榜，便该当众向我、向所有被你羞辱过的学子磕头谢罪！”

“胡扯！”唐诚一个踏步挡在李墨和林文秀之前，不忿道：“李兄的才学比你强百倍，定是榜单还没贴完！”

唐诚说着，转头揪住一个县衙的书吏，急声追问：“还有呢？李墨的卷子呢？”

那书吏认得唐诚，被他摇的头晕也没发火，只连连摇头道：“唐公子，我们拿来的就这两卷，一卷是你的，一卷是林公子的，再无其它的了。”

此言一出，议论声顿时热闹起来。

“这么说，李墨是真落榜了？”

“果然是第一场撞大运，真才实学还是差远了。”

林文秀脸上的笑意更甚。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林文秀正是看到书吏们手上已无卷子，才出言发难，见状看向李墨道：“听到了？”

唐诚大急，又看向李墨道：“李兄，你失误了？睡着了？”

李墨眉头微蹙，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明明写完了才睡的，就算诗词不合考官胃口，也不该连榜单都上不去。

林文秀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赖账不成？”

李墨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就听人群外传来一声高喝：“何人喧哗？”

人群由外而内地分开一条路来，膀大腰圆的护卫们分开人群，叶学民身着官袍，在差役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何县令紧随其后，刚到近前，目光扫过照壁上的两张卷子，又瞥见李墨，脸颊突然微微发烫。

想起之前在考场中鄙夷李墨睡大觉的模样，如今倒有些心虚。

溪州首官亲至，这是绝大多数人未曾见过的大官，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林文秀更像是抓到了靠山，立刻道：“叶大人，李墨才疏学浅却妄自尊大，如今落榜却仍不肯履行赌约，还请大人为晚生做主！”

叶学民没理林文秀，目光扫过诸多学子，在唐诚和李墨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的模范答卷，并非只有这两卷。”

林文秀一愣：“大人此言何意？”

叶学民不答，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子，展开后沉声道：“此卷由李墨所作，本官以为立意高远，直击要害，诸位且听：”

李墨眉头一挑，这位知府大人居然亲自宣读他的卷子，看来还真是相当重视这次县试。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叶学民朗声读完，复问道：“诸位，可能听懂这诗里的意味？”

人群先是无声，随即有人赞叹道：“这才是真学问，比起林文秀的强多了……”

这人一开口，立马被周围的世家子弟们眼神围攻，他一缩脖子，立刻捂住了嘴。

林文秀仍不死心：“大人，此诗虽通顺，却不及晚生诗作典雅，为何能居第一？”

“典雅？”

叶学民轻轻一笑，淡淡道：“你的诗是‘翰墨承恩久，簪缨世泽长’，张口闭口都是林家的荣光，而李墨的诗，说的是天下学子的苦功，你告诉本官，劝学诗，劝的是世家子弟，还是普天下的读书人？”

林文秀浑身一震，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叶学民目光所过在场所有学子，世家与寒门之争，从古到今从未停歇，林文秀的诗不仅自傲，还鄙夷天下寒门，那句“耻效雕虫技”，连叶学民都没脸读出来，他居然就这样写在卷上！

“昌宁如今是什么局面？寒门子弟宁愿扛着货担走街串巷，也不愿坐在窗下读书！为何？只因他们觉得读书无路，觉得世家子弟垄断了功名！”

叶学民指着李墨的诗，声音越发洪亮：“这样的诗劝人脚踏实地不尚空谈，能让寒门子弟看到希望；唐诚那首‘黑发不知勤学早’，劝人珍惜光阴莫负年少，能让迷途学子警醒，你自问那首夸耀家世的傲气之作，可能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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