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策论激辩

夜里，比起之前的有说有笑，今天县学衙门的阅卷现场比菜市口还热闹。

“岂有此理，狗屁不通，简直是狗屁不通！”

某位老儒举着一份蒙版卷子，气的花白胡子都快翘上天：“你们看看这狗屁卷子，圣人谈‘义利之辨’，他硬扯到边贸通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生拉硬拽凑在一起，简直有辱斯文！”

他指着其中一句  “圣人曰先义后利，所以边贸当以义为先，商保为利辅”，拍着桌子吐槽：“这叫什么话？先义后利岂是这么理解的？”

几位世家出身的考官看了看，连声附和：“周教谕说得对！你再看另一张卷子，那才叫策论典范！”

他们手里捧着的卷子，通篇  “圣人云‘安邦必重士族’”“先贤曰‘商为末流’”，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核心论点  “重士族掌商权”  更是说到了世家心坎里。

“这张卷子才配叫甲等！”  一位考官赞不绝口道：“尊圣崇礼，既符合科举体例，又切中时弊，比那张牵强附会的卷子强百倍。”

“我反对！”

某位考官拍案而起，拿起先前的卷子据理力争：“引经据典是牵强了点，可分类通商、以贸促学，哪一条不是能落地的实在办法？昌宁边贸乱了这么多年，靠那些华丽的圣人言能解决吗？这卷子是糙了点，但全是要点！”

“要点能当饭吃？科举取士，先看德行礼法！连圣人言都引不明白，可见心性浮躁，不堪大用！”  周老儒反驳道。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何县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边是周老儒背后的世家势力，一边是实在道理，他哪边都不好得罪。

“吵什么？”

就在这时，坐在内间的叶学民淡淡开口，声音虽然轻缓，但效果立竿见影，衙房里的争吵瞬间平息。

叶学民今日特意早来，比起诗词和律法，策论才是他最看重的，他认为朝廷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才，不是只会掉书袋的酸儒。

那卷上的题目就是叶学民亲自出的，阅了几份答卷，叶学民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听到争吵，便从内间走了出来。

考官们连忙拱手行礼，周老儒抢先一步，把卷子递上去：“叶大人，此卷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当属甲等第一！另有一张卷子，引经牵强，辞藻粗疏，实乃下品！”

叶学民接过林文秀的卷子，快速浏览一遍，眉头微蹙。

卷子确实符合科举体例，可除了抑制寒门商人和针对税利有所建议，落到实处的解决方案并未有多少，看的叶学民兴趣缺缺。

“另一张卷子呢？”  叶学民问道。

另一位考官连忙把卷子递过去，叶学民接过卷子，目光落在破题句上，眼睛微微一亮。

越往下看，他越觉得惊喜，针对考题，这卷子共给出三份方案。

其一名曰“分类通商”，将边市分为民市与军市，民市允许寒门商人贩卖绸缎、茶叶等日用品，官府只收三成税，且提供“商保”，若货物被劫掠，由官府补贴部分损失，军市则专卖粮草、铁器，防止资敌。

其二名曰“以商促学”，规定凡年税超一百两的边市商人，需资助一名寒门学子的学费，资助满三年者，由官府授予“义商”牌匾，可优先参与军市的粮草采购投标。

其三名曰“文化融贸”，建议在边市设立“互译馆”，让学子与北燕商人学习彼此语言，既方便通商，又能收集北燕的民情军情，更促成民间的学习氛围。

厉害，实在厉害！

对于昌宁的环境，叶学民心中已有一番打算，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从各方面来说，这名考生的考量都比他更多、更优秀！

可惜此刻卷子是蒙版的，不知出自谁手。

叶学民心中暗自思忖，这样出彩的卷子，让他想起两场第一的李墨，可李墨在诗词上的辞藻造诣之深令人咋舌，按理说不应该写不出华丽文章。

罢了，终归是又多一人才，叶学民点头赞道：“不错，又添一惊喜。”

周老儒见叶学民盯着那张劣等卷不放，连忙劝道：“大人，此卷引经据典实在牵强，若定为甲等，恐难服众啊！”

叶学民放下卷子，道：“科举取士，是为了选拔能为国效力的人才，不是选拔只会引经据典的书呆子。”

周老儒急了，连声道：“可他引经据典如此牵强，有失礼法！”

“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叶学民皱眉道：“他若不强行引经，怕是连中等都评不上吧？这份牵强，倒像是刻意为之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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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之日，县学外人山人海。

这次所有人都学乖了，等着差役张贴完榜单，再看有没有书吏来贴模范答卷。

等了半天不见书吏，拍马屁的声音才响起来。

“林兄厉害，前头只是那李墨走运罢了！”

“县试只是开始，林公子的文采，州试难不住他，李墨就未必了。”

策论第一的名字，终于不再是李墨，林文秀三个大字立于榜上，李墨屈居第二。

世家公子们爆发欢呼，围着林文秀吹捧，林文秀如梦初醒，脸上的表情僵了片刻，才扬起笑脸。

接着，他开始在场中寻找李墨的身影。

李墨和唐诚站在另一处照壁前，望着榜单出神。

“两场也叫走运，那他一场，岂不更是狗屎运？”唐诚看着不远处兴高采烈的公子哥们，心中愤愤不平。

李墨盯着自己的名字，反倒松了口气，本来以为自己硬凑的圣人言会拖后腿，没想到还能拿第二，比预期的辛苦分强多了。

幸好这次没放模范答卷，不然他那水平，估计要挨不少喷……

但这份知足在林文秀眼里，却成了实打实的战绩。

“策论才是科举的真本事，可不是靠几句诗就能蒙混过关的。”

林文秀攥着折扇，迈着方步从人群中走出来，锦袍下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傲气。

此前被李墨压了两场的憋屈，此刻全化作策论第一的得意，林文秀傲然道：“真论治国安邦的本事，你不如我。”

世家公子们纷纷附和，寒门子弟攥拳气愤，场面顿时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火药味十足

李墨制止了想为他出头的寒门子弟，淡然笑道：“你说是就是。”

随后李墨又回头道：“算了，他都这样了，就顺从他吧。”

“你！……”这轻飘飘的回应，反倒比针锋相对更让林文秀难受，仿佛他的挑衅在李墨眼里，不过是孩童置气！

林文秀刚要发作，一道沉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李墨何在？”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走来，腰佩长刀气度不凡，有人认出，正是那天陪同叶学民身边的护卫，寻常官员都未必能得他正眼相看。

众人自觉分开一条路来，那护卫走到中间，无视了一脸怒意的林文秀，径直朝李墨抱拳道：“我家大人在县学后院等候，请阁下移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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