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总要收点利息

从田垄回到皇庄别院，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厅堂内早已备好了简单的早膳，新熬的小米粥，几样清爽的时蔬小菜，并一碟庄子上自己腌制的酱瓜。几人安静用了，萧琛大约是起得早，又走了些路，胃口颇好，连喝了两小碗粥。

用罢早膳，暑气似乎也跟着升腾起来。萧琛却毫无倦意，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谢靖，满是期待：“阿兄，你教我的那套剑法，我还有几处记不真切，你再教我练练可好？”

谢靖看向萧玥，见她微微颔首，便笑着揉了揉萧琛的头：“好，就在廊下阴凉处，我陪七殿下练练。”

萧玥则移步到临窗的榻上坐下，窗外正对着庭院一侧的抄手游廊。萧琛在谢靖耐心指导下，一招一式虽显稚嫩，却极为认真地比划着，小脸上满是专注。

萧玥不由得莞尔，对一旁侍立的书仪轻笑道：“到底是小孩子，精力旺盛，这大热天的，也不怕中了暑气。”

书仪也笑着附和：“七殿下这是见了谢将军高兴。殿下放心，小厨房里备着绿豆百合莲子羹呢，待稍稍放凉些便取来，既解暑，又不至于伤了脾胃。”

窗外，谢靖放缓了动作，细致地纠正着萧琛的手势与步伐。他身形挺拔，即便穿着常服，也自有一股沉稳矫健的气度。阳光透过廊柱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玥静静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与记忆深处的场景重合，不由得有些恍惚。

不多时，书仪便带着一名侍女，端来了绿豆百合莲子羹。莹白的瓷碗里，羹汤色泽清透，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萧玥示意书仪：“去把他们都唤进来吧，练了这半晌，也该歇歇了。”

萧琛小脸红扑扑地跑进来，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接过书仪递上的羹汤，道了声谢，便用小勺舀着吃起来。谢靖跟在他身后，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萧玥拿出手帕轻轻为他拭去。

浅浅用了一碗羹汤，驱散了暑热，刚歇下不久，便有侍女来请示午膳的安排。萧玥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吩咐厨房做得清淡些便可。

午膳依旧是些清爽的菜式，几人安静用过。或许是上午累了，萧琛不再闹着要出去，而是乖乖坐在窗边的席子上，拿着一个九连环，皱着眉头，小手笨拙却又执着地解着。

侍女撤去食案，奉上清茶。萧玥与谢靖则在离萧琛不远处的茶榻旁坐下。窗扉半开，带着草木气息的热风微微吹入，室内一时静谧，只听得见萧琛摆弄九连环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传来的蝉鸣。

谢靖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道：“殿下可知，你不再参与朝政后，朝中风向变了不少。”

萧玥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许多原本态度暧昧，或是有意靠向殿下的人，如今见风使舵，转而向三殿下示好，还有赵王，近来与三殿下也走动得颇为频繁。”

萧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树倒猢狲散，本是常情。至于老三那头，无需多虑，我这个亲姊尚且被猜忌，遑论他，在玉郎长成之前，阿耶不会让他成气候。倒是小皇叔……”她沉吟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向来懂得审时度势，最是爱惜自身，连他生母的死都可以拿来利用，如今竟也跳出来了。”

她看向谢靖：“我们之前查玄枭卫，虽然后来撤回了人手，但痕迹未必能完全抹去。保不齐是被他察觉到了什么，暗中将消息透露给了阿耶。”?

谢靖神色凝重地点头：“臣亦作此想。赵王身在局中，由他出面点破，陛下才会如此震怒，且将事情完全压下，不欲任何人再深究。”

萧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他既敢摆我一道，我总要和他收点利息。”

谢靖道：“沈淑妃和赵王必有联系，不如……”

他在颈下比划了一下。

“不妥。”萧玥打断他，解释道：“沈氏一族因阿耶之故覆灭，咱们若动手，只会让我的处境更难过。”

萧玥握住谢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此番我已然惹了阿耶猜疑，看在我识时务的份上才不至于牵连你，舅父身居高位，两位表兄也手握实权，谢氏并非唯一选择，不可因我而徒惹是非，皇叔那我自己会处理好。”

“长乐……”谢靖嗫嚅。

正说着，那边解九连环的萧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带着困意嘟囔道：“阿姊，我困了……”

萧玥见状，暂时敛起心思，脸上恢复温和，扬声道：“章嬷嬷。”

一直候在外间的章嬷嬷应声而入。

“带玉郎去午睡吧。”萧玥吩咐道。

“老奴省得。”章嬷嬷慈爱地牵起萧琛的手，“殿下，跟老奴去歇晌吧。”

萧琛顺从地跟着章嬷嬷走了，屋内便只剩下萧玥与谢靖二人，以及远远侍立在门边的书仪。

萧琛一走，谢靖似乎也随意了些，他微微向后靠了靠，自萧玥被夺了参政的权力，他殚精竭虑，已有数日不曾好好歇息，好不容易休沐，还起了大早，跑到京郊的皇庄见萧玥。

萧玥看在眼里，心中微软，朝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软榻边缘，轻声道：“过来，躺下歇一会儿。”

谢靖微怔，看向她。初时还有些犹豫，顾忌着礼法，但看到萧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他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榻边，顺从地侧身躺下，将头轻轻枕在了她并拢的双腿上。

柔软的衣料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雅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甚至有些僭越，但在这一刻，却仿佛理所当然。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萧玥低下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剑眉浓黑，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让她心疼。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们自幼相识，相伴成长。从前她协理政务，他执掌宫禁乃至外出征战，借着无数军政要务的往来，相见是常事，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她被困于这方寸之地，他亦不便频繁入宫，这才不过短短十数日，再次这般安静地独处，她才如此清晰地品味到，那藏在心底、名为相思的滋味，原是这般磨人。不见时，空落落的，带着对彼此处境的担忧；相见时，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般静静依偎，心中那份焦灼与空茫，便被悄然抚平，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安宁与眷恋。

“我也很想你。”萧玥轻轻说出这句话，谢靖闭着眼，唇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他动了动，侧过身，将脸更深地埋向她柔软的小腹，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他竟是就这样枕着她的膝，睡着了。

萧玥的手停在他的鬓边，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拂过衣料传来的温热，心中一片柔软的酸胀。她不再动作，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窗外蝉声依旧聒噪，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什么朝堂纷争，什么旱情预警，什么玄枭卫的谜团，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岁月静好，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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