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山大王

李毅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音落下，交通茶馆里依旧死寂一片。

那金链大汉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缓缓转过身，看着李毅脸上那和善到近乎残忍的微笑，仿佛看到了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想开口说句场面话，嘴唇却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恐惧，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点可怜的江湖义气。

求生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随即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怪叫，连滚带爬地朝着茶馆门口冲去！

“哐当！”

“哗啦！”

一路上，他慌不择路，接连撞翻了两张方桌，滚烫的茶水混杂着碎裂的瓷片泼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茶客们，纷纷触电般地向后躲闪，看着他那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的背影，再转头看向那气定神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李毅三人时，眼神中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苏晚晴刚想开口询问下一步的计划，茶馆后堂那扇挂着褪色竹帘的门，被“哗啦”一声掀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旧夹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眼神平静如深潭，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刚刚那场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骚乱，与他无关。

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那堆被陈凯捏碎的茶杯残骸旁，缓缓蹲下。

在全场几十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伸出两根粗糙的、指节上布满了老茧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捻起一撮最细腻的瓷粉。

他将那撮粉末放在指尖，反复摩挲、碾压，那姿态，不像是在检查损失，更像一位最顶级的珠宝鉴定师，在评估一颗钻石的质地。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目光第一次，如同两道无形的探照灯，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李毅身上。

“我叫周彪，这家茶馆我开的。”

中年男人拉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提起桌上那把早已凉透的铁皮茶壶，为李毅三人重新倒上茶水，动作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稳。

“三位朋友面生，下手却很熟。”他将一杯茶推到李毅面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我这小地方，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说吧，想做什么？”

这话里的分量，让整个茶馆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陈凯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却被李乙一个平静的眼神，轻轻按了回去。

李毅端起那杯浑浊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周老板，我们是文明人，不喜欢折腾。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我们是来攀市投资的，想找马宏军主任谈一笔生意，没想到这里的朋友这么热情。”

他顿了顿，在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注视下，话锋一转。

“我们不只找马主任，也在找本地有实力、讲规矩的合作伙伴。比如，城南开发区马上要上一个大型基建项目，光是每天产生的建筑废料清运，就是一笔一年上百万的生意，不知道周老板有没有兴趣？”

周彪瞳孔猛地一缩！

城南开发区那个项目，他动用了所有关系也才听到一点风声，连影子都没摸到！

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说得如此笃定，仿佛那份价值百万的合同就揣在他兜里！

他强压住内心的震惊，脸上露出一丝老江湖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冷笑：“画饼谁都会，攀市遍地是黄金，也遍地是白骨，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知道，帮你打通运管关系的王科长下周就要被平调，你的车队马上会变成一堆废铁。”

李毅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冰冷的、淬了剧毒的手术刀，清晰无比地刺入了周彪的心里！

周彪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李毅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刀，接踵而至。

“就凭我知道，你暗股的那个小煤窑，前天出了透水事故，死了人，消息被你压着，但撑不过三天。”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一记记无形的、势大力沉的重锤，狠狠砸下，瞬间将周彪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砸了个粉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年轻人，而是在仰望一个无所不知的魔鬼！

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软肋，在对方面前都如同透明，被看得一清二楚！

周彪额角，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彪哥，”李毅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的船四处漏水，而我，给你送来了一艘新船。现在，你觉得这个‘饼’，还只是饼吗？”

恐惧，在短暂的发酵后，迅速转化为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巨大的敬畏，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属于枭雄的贪婪！

周彪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里，他那颗属于本地“山大王”的心，经历了天人交战。

最终，他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骄傲都一并吐出。

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姿态，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谦卑。

“李……李先生。马宏军我熟，他贪财，但胆小如鼠。被今天这事一吓，他现在肯定躲起来了。”

他顿了顿，像一个下定了决心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张桌子上。

“今晚，我做东，在‘红山庄’摆一桌麻将，我保证把他给您请过来。您看如何？”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城南开发区的事，你明天就可以去打听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刚被自己彻底收服的“山大王”，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静语调，缓缓开口。

那声音，像是在为他们之间的新关系，定下唯一的规则。

“记住，我们是猎人，需要一条跑得快、嗅觉灵敏的猎犬。”

“你，能当好吗？”

周彪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躬身，那姿态，恭敬得令人心悸。

“李先生放心！”

“攀市这片山，我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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