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账单与归家
谭家菜的包间里，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放久了的猪油膏。
赵廷峰瘫在椅子上，脸色比桌上那盘吃剩下的白斩鸡还要白。
他引以为傲的科学信仰，他精心构建的逻辑世界，被那只从指甲缝里爬出来的，还在蠕动的小黑虫，彻底撞得粉碎。
汉斯先生则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看着自己那只被挑破的手指，又看看那个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弹掉一粒灰尘的年轻人，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用德语对着自己的随行医生和赵廷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快速地交代着什么。
苏晴听不懂德语，但她能看懂赵廷峰脸上那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成死灰的精彩表情。
她猜，汉斯先生大概是在安排付款和感谢信的事宜。
许南辰拉着她，已经走到了包间门口。
“许先生！”汉斯先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您的诊金，还有那件雷击木法器，我保证三天之内，亲自送到您府上。克虏伯集团永远是您最忠实的朋友。”
许南辰脚步没停，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那道三不沾，要是能打包一份带回酒店当夜宵就好了。
两人刚走出京城饭店的大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苏晴才感觉自己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刚才真的就只用一片绿萝叶和马齿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让全世界顶级医疗团队都束手无策的怪病，解药竟然是两种随处可见的植物。
“对啊。”许南辰的回答理所当然。
“子午蛊的虫卵，性喜阴寒，畏惧辛辣和苦寒。绿萝叶的汁液，性辛，能通经络，引药力直达病灶，它的作用是开门和带路。”
“而马齿苋，性酸，味苦寒，归肝经和心经，是天然的清热解毒，杀虫止痒的良药。它的作用是关门打狗。”
他用最通俗的比喻，解释了这背后最精妙的药理。
“那烤叶子是为了什么？”
“增加它的辛散之性。跟炒菜前要先炝锅是一个道理，能把香味逼出来。”
苏晴彻底没话说了。
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知识体系，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你以为看到了底，其实那只是另一片星空的开始。
她开着车，看着副驾驶上那个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似乎在回味刚才那顿饭的男人，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最后让餐厅把账单记在赵廷峰账上，那顿饭不便宜，他会付吗？”
“他会的。”许南辰连眼睛都没睁：“那顿饭的钱，和他损失的名声比起来，哪个更贵重，他自己心里有数。而且，汉斯会逼着他付的。”
苏晴想了想，也是。
汉斯被赵廷峰当成枪使，差点耽误了治疗，心里肯定憋着火。
让赵廷峰出点血，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正如许南辰所料，他们前脚刚走，谭家菜的包间里就上演了另一场好戏。
汉斯先生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失魂落魄的赵廷峰，冷冷地用英语说道：“赵先生，今晚的这场学术交流，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张账单，我想你应该很乐意支付，作为对我浪费了一个晚上宝贵时间的补偿。”
赵廷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餐厅经理适时地递上了账单，那上面的数字，足以让一个中产家庭奋斗十年。
赵廷峰看着那串数字，只觉得喉头一甜，那口在许南辰出门时就憋着的血，终于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溅红了那张昂贵的账单。
谭家菜的这场蛊虫风波，像一场十二级的台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京城上流社会。
如果说荣宝斋事件，还只是让人们觉得许南辰的医术神，那这一次，就是妖了。
隔空断症，草叶为药，指尖驱蛊。
每一个细节都被传得神乎其神，版本从最初的医学奇迹，逐渐演变成了玄幻故事。
有人说许南辰是活神仙，有人说他是从深山里出来的千年老妖。
一时间，京城各大豪门，对许南辰的态度，从最初的轻视、好奇，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敬畏和恐惧。
魏子轩和柳默尘之流，更是彻底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赵廷峰更是直接被家族禁足，据说赵家掌门人赵世宏气得摔碎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套建盏。
与外界的喧嚣不同，许南辰和苏晴在酒店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许南辰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外卖软件上哪家新开的店有好评，或者拉着苏晴，去逛一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菜市场和早市。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在京城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这天上午，苏晴正在处理医院发来的几封邮件，许南辰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他那个用了好几年，屏幕都有些划痕的老人机。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许南辰接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许南辰，许先生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苏为国。”
苏晴听到这个名字，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凑了过来。
“哦，有事？”许南辰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苏为国，显然被这反应噎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了你在京城的事。干得不错。”
这句夸奖，从苏为国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家长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嗯。”许南辰依旧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苏为国似乎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女婿的脾气，他叹了口气，进入了正题：“你和晴晴在京城也待了不少天了，柳家的亲戚也都见过了。我们苏家这边，也该有个表示。”
“我跟你伯父他们商量过了，下周六，在苏家老宅，给你和晴晴办一场家宴。把家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请来，大家正式见个面，也算是把你这个孙女婿，正式介绍给苏家的列祖列宗。”
又要吃饭？还是家宴？
许南辰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最烦的就是这种场合，一群不熟的人坐在一起，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菜也做得束手束脚不好吃。
“不去。”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苏为国在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南辰。”苏为国加重了语气：“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苏家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许南辰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桌上，自己则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苏为国气得血压都快上来了。
苏晴在一旁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她拿过手机，柔声道：“爸，您别生气。他就是这个脾气，我来跟他说。”
挂了电话，苏晴看着那个一脸无辜，还在跟苹果较劲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跟他讲道理，讲规矩，是行不通的。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其实，我爸不说，我也想带你回趟苏家老宅。”她坐到许南辰身边，用一种充满向往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家老宅的后院，种着一棵梨树。”
“梨树有什么稀奇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梨树。”苏晴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棵树，据说是从清宫里移栽出来的，叫玉露蟠，结出来的梨，皮比纸还薄，果肉洁白如雪，入口即化，没有一丝渣滓，甜得就像是浸了蜜一样。”
“而且这种梨，有个特点，就是不能等人熟透了再摘，必须在七分熟的时候，连着晨露一起摘下来，用井水镇着，吃的时候，才能品到那股最纯粹的清甜甘冽。”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许南辰的表情。
果然，她看到他啃苹果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种梨，是宫里的贡品，外面根本见不到。我们家那位给苏家做了五十多年饭的厨子，刘爷爷，他有一道绝活，就是用这个玉露蟠，做一道冰镇蜜梨盅。那味道……”
苏晴故意拉长了声音：“啧啧，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到现在还记得。”
许南辰咽了下口水，把手里的苹果核，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他转过头，看着苏晴，一脸严肃地问道：“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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