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终篇(下)
第九十七章 终篇(下)
沈婉心得了消息之后,换了一身素净衣裳,步入院中,面上满是焦急担忧,仿佛一刻都不愿耽搁:“祖母,我听说父亲伤得很重,可急死我了。”说罢,便快步走进了卧房。
房内药香弥漫,沈闻骞面色灰白,瘦得脱了相,听到沈婉心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一见她,竟有些激动:“婉心,你回来了……你还肯来看为父?”
沈婉心快步走到床边,跪坐在地:“父亲,是我不孝,这几日太忙,没能第一时间回来照顾您。”
沈闻骞感动不已,“只要你回来,爹就心安了……婉心,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爹如今连翻个身都要人搀,你姐姐又不肯管我……”
沈婉心咬了咬唇,而后郑重其事地点头:“好,爹,我留下。”
沈闻骞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太好了,你果然是爹的好女儿。”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里,沈闻骞却逐渐察觉不对。
他醒来时屋内空空荡荡,想唤人倒水,却连个回音都没有。
喉咙干得发疼,连张嘴都吃力。
他一直熬到日头偏西,门才终于被推开,一个丫鬟慢悠悠走进来,手里提着个破旧饭盒。
沈闻骞如见救星,费力地撑起身子,嘴唇干裂:“水……给我倒点水。”
那丫鬟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动作粗鲁地打开饭盒,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馊酸味。
沈闻骞一皱眉:“这……这是什么?”
“小姐吩咐的饭。”丫鬟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二话不说就塞进他嘴里,烫得他咳出声来。
“你……你怎么这样喂我?!”沈闻骞气得浑身发抖,“我要见婉心!我要告诉她你欺负我!”
“哼。”丫鬟冷笑一声,俯身贴近他耳边,语气阴冷,“你去告诉啊。小姐巴不得你早死,好省点银子呢。你真当她是来照顾你的?她回来,不过是装模作样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您老真是命硬,居然还活着。”
说完,她直起身来,把饭盒往旁边一扔,饭菜洒了半地,再没理他,转身就走。
沈闻骞又惊又怒,却偏偏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砰地关上,屋中再次陷入死寂。
外头的天光明明亮着,他却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没人理会的棺椁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风吹入窗,带着夜雨的寒意,床褥湿了一半,整间屋子冷得像冰窖。
沈闻骞紧紧裹着被褥,嘴唇发紫干裂脱皮,连唇角都渗出了血丝。
他双眼浑浊无神,呼吸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
屋中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
他想喊人,却连嗓子都已经沙哑,胸膛疼得厉害,像是火烧一样,又像是被千针万剐。
肚中早已空空如也,他几天未进一口饭,连水也没喝上一口,只靠湿被窝渗进来的雨水湿润嘴唇。
他曾经是何等意气风发,少年得志才情出众,如今却像条被丢弃的死狗,躺在这无人问津的偏僻屋角。
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阿漓……阿漓你在哪儿?”
脑海中浮现出沈漓温和的脸,那是曾无数次给他病中细细擦汗、半夜醒来端药送粥的人。
而今,这人早已不在身边。
他终于明白了,沈婉心根本不会照顾他,更不会心疼他。
沈闻骞蜷缩着身体,痛苦地低声呜咽,他咳得气喘吁吁,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躯体逐渐冰凉。
“阿漓……对不起……”他喃喃着最后的遗言,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一道雷霆劈落,照亮屋中孤零零的一具病躯。
直到第二日下人路过时,才发现沈闻骞的尸体已凉透。
……
大牢阴冷潮湿,夜里寒风透骨,铁窗外乌鸦低鸣,像是在为牢中之人哀哭。
苏南烨被铁链锁在角落,一身华服早已变成破布,双眼因长久的疲惫而发红。
他曾经是京中最尊贵的富贵王爷,而如今,却如猪狗般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连一口热粥都成了奢望。
同牢的犯人一开始还敬他是皇家人,后来见他再无人探望,也不再有人送银子打点,便一日日抢他的口粮,时不时就拳打脚踢取乐。
苏南烨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沈婉心……婉心……”他常常在夜里喃喃低唤,像是在梦呓。
他坚信她不会放弃自己,坚信她会想办法把他救出去。
每一次牢门开,他都用尽力气抬头望去。
可每次来的都不是她。
日复一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瘦,连站起来都成了难事。
苏南烨终于崩溃了。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眼角滑落一行泪水,喃喃地道:“沈漓……你曾护我周全,我却信错了人……沈漓,是我负了你……”
他开始回忆沈漓为他遮风挡雨的过往,那个温柔的背影,一次次在他面前挡下风雨。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苏南烨咳出一口血,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临终前,他眼底浮现出沈漓的笑容,喃喃一句:“若有来生,我……不再负你……”
话音落下,苏南烨的手垂落,再也没有动静。
老鼠啃咬着他发黑的脚趾,乌鸦在铁窗外呜咽,他死的悄无声息,无人吊唁,亦无人怜悯。
……
这段时间以来,许知行开始变得焦躁、梦里常常惊醒。
每一场梦中都模糊地浮现出一个背影,那人沉默地走远,越走越远。
他奔跑着试图追上,喊着那人的名字,喉咙却像被火灼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回去的马车上,许知行望着窗外天色阴沉,忽然忆起那年春宴,沈漓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在梨花树下静静看着他,那时的她眼中尚有光,看向他时也满是星星点点的情谊……
接下来的时日,许知行夜里梦魇不断,梦见沈漓冷着眼看他沉入水底,无数只手从深渊里伸出来,把他往下拖。
他去寺庙祈福,香却怎么都点不着,和尚不敢多言,只低眉念了句“因果报应”。
他想找人喝酒解闷,可曾经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如今一个个不肯正眼看她。
他彻底崩溃了。
房梁上挂着一根粗麻绳,许知行站在凳子上,手指一寸寸收紧绳索。
“沈漓……是我错了……”他喃喃自语,眼角滑落一滴泪,下一瞬,凳子被他自己踢倒。
一切归于寂静。
门外的风呼啸着刮进来,将桌上的一张旧信纸吹落在地……
天色阴沉,阴云密布,仿佛苍天都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许远洲风风火火往许知行的院子赶。
“哥?你在不在?”
许远洲一边推门,一边扯着嗓子喊着。
院子冷冷清清,连只猫都没有,只有半掩的屋门在风中吱呀作响。
他走进去,鼻间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顺着味道望去,只见许知行的尸身早已僵冷吊在房梁之上,舌头吐得老长。
“啊?哥你、你真死啦?”
许远洲吓得脸都白了,一时腿软跌坐在地,整个人几乎吓瘫。
他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心慌意乱,竟忘了这院子角落有一处年久失修的茅坑。
那茅坑盖板多年前就已裂开,因许知行吝于修葺,只用几块腐木草草遮着。
一声轻响,木板断裂。
还没等许远洲反应过来,便直挺挺地栽了进去,扑通一声溅起一大片恶臭黄褐色的污水。
“救……救命……咳咳咳……”
他挣扎着在那臭不可闻的茅水中扑腾,嘴里灌满了腐烂的秽物,双眼翻白四肢乱挥,奈何那茅坑年久失修下陷极深,一旦掉进去,便如坠泥沼,越挣越沉。
他惊恐地看着上方那被踩碎的裂木板,喉咙发出呜呜的哀嚎,可这次没有人来救他。
最终他的脑袋也慢慢没入水中,带着一脸错愕,生生被淹死在那脏臭至极的茅坑里。
等邻人发现时,许知行吊死,许远洲溺死,一个在梁上,一个在坑里。
夜色深沉,乌云遮月,四下死寂,唯有枯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冤魂的低语。
沈婉心近日夜夜难眠。
自从许知行吊死、许远洲淹死、苏南烨在牢中惨死、沈闻骞病死后,她的梦里就不断出现他们的身影。
一个吊着舌头在她床边晃来晃去,一个满身粪水坐在她梳妆镜前,一个浑身血污趴在她榻下,还有一个躺在床尾,冷冷望着她,口中喃喃:“婉心,别走……陪我……”
她开始不敢照镜,不敢熄灯,不敢一个人待着。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没人会来复仇。
可这一夜,风更紧了,窗棂啪啪直响,烛火莫名跳动。
她正欲起身查看,却听见“咯吱”一声,门自己开了。
四道身影慢慢飘入屋内。
许知行走在最前,面色乌青眼珠鼓起,舌头拖至胸前,一步一步脚不沾地,阴气缭绕。
许远洲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滴着脏水,每走一步,地板便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
苏南烨浑身是伤,手腕上满是勒痕,眼神怨毒如蛇。
最后是沈闻骞,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嘴角残留着馊饭。
“沈婉心……沈婉心,我们来找你了……”他们四人齐声低语。
沈婉心惊恐万分,发疯似地大叫:“你们别过来!”
许知行冷冷一笑,舌头猛地卷住她脚踝,将她拖下床。
许远洲翻身骑上她胸膛,嘴巴对着她脸一阵腐臭热气直喷:“这回轮到你了。”
苏南烨一把揪住她头发,将她狠狠按在地上,“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像我一样,一点点腐烂掉!”
沈闻骞凑上前,手里端着一个破碗,里面是他死前吃的馊饭,他一边笑一边喂她:“吃啊,婉心,你不是说要照顾我的吗?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沈婉心疯狂挣扎,却被四只鬼死死按住,指甲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天亮后,丫鬟来报,沈婉心死了。
她的尸体伏在地上,眼珠暴突嘴里塞满馊饭,脸上有被绳勒的痕迹,指甲全都折断,死相惊悚骇人。
更诡异的是,她的身下竟然泛着一滩污水,还散发着浓烈的尸臭。
更有大胆的仆人说,
昨夜看见沈宅上空盘旋着四道黑影,风吹幡动,恍惚间听到有声音在低声咒骂。
沈婉心死后,侯府还是依照礼制,为她操办了丧事。
白绫高挂,灵堂设在中庭,两侧摆满纸人纸马,帛幡飘荡香火袅袅,哭丧的乐声按例吹起,却仿佛只是走过场的。
堂下供桌上摆着几碟常见供品,香烛斜歪,早已烧得一地残灰。
连替她守灵的几个下人,也只是例行其事地磕头,无人低声哽咽,更无一个亲人真正伤心欲绝。
太夫人咳了几声,摇着头道:“也罢,死了也清净。”
曾经与沈婉心称姐妹的几位贵女,今日皆衣着光鲜而来,却只站在角落交头接耳。
“听说死得极惨,脸都烂了。”
“啧,真惨啊……”
连那专门请来的孝女,哭也是假哭,三句一抽噎,五句一打呵欠。
灵柩最后匆匆入殓,送葬队伍也寥寥无几。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秋阳正好。
后花园里,海棠正开得灿烂,繁花满枝,粉红如霞。
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而落,如云似雪,落在白石小径上,映得满园生辉。
沈漓着一身素白淡雅的褙子,鬓边簪着一枝浅粉色的绢花,眉目静谧手执剪刀,正细细修枝。
太夫人坐在藤编躺椅上,身上披着薄毯,阳光暖暖洒在她银丝白发上,旁边丫鬟正替她捶腿。
她看着沈漓,眼神温和:“漓姐儿年岁也不小了,该想着自己前程了。”
沈漓抬眸,“听祖母安排。”
太夫人望着她从容修枝的背影,轻叹道:“你妹妹那事……也算是了结了。”
沈漓没接话,只是剪下了一枝残败的花朵,拈在指间把玩,语气轻描淡写:“花谢了,就该剪去。留着,反倒妨碍旁边的花开。”
她说得平静,但太夫人眼中却掠过一丝精光,点头道:“说得极是。”
一旁丫鬟递来茶盏,沈漓接过,垂眸呷了一口,一点也不像昨日曾有亲人发丧的样子。可那本就不是她的亲人,不曾给予过温情,又何来悲痛?
花园外隐约传来几声棺木搬运的喧闹声,沈漓略一侧耳,便听出是沈婉心的灵柩正被送出侯府。
她眉尖微动,却连眼都未抬一下,只淡淡笑了:“今年的秋海棠比往年开得艳。”
太夫人点头:“是。许是雨水好。”
两人相视一笑。
园中风过,花落成雨,落在沈漓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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