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在虚空中看到一场滔天的大火，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支离破碎的记忆。天昊皇城陷入一片火海，烈焰几欲吞噬天地，从那烈焰尽头，他恍恍惚惚又看到，大越军正浩浩荡荡地向涂山塬的战场前进。
“爷爷。”宇文玦紧皱双眉，浑浑噩噩中猛地抬起一只手，胡乱抓向前方，却扑了个空。
脑海中那亦真亦幻的虚空之境里，火势愈演愈烈，他在火光中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个骨肉未丰的少年。
宇文玦仔细分辨，那幻境中的场面陡然一转，回到了军帐出发前那一幕，小果子要追随他同赴涂山塬战场，被他拦下了。
“小果子，我不要你去的……”宇文玦气息微弱地说着，一颗支离破碎的魂魄仍魇在梦里，“你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旋即，他又在那梦魇般的幻境中，看到小果子决然替他扛下北墟弯刀，至死挡在他身前那一幕。脸上的血痕已清，小果子那么可爱。突然小果子的脸变成白骨骷髅，粉碎在世间。
梦魇中，那柄寒光迸射的北墟弯刀，不仅横劈在少年身上，也同时割开了宇文玦心头的血肉。
“爷爷！小果子！”
他只觉心口痛不可当，一股腥甜猛地冲出喉咙，他大口呕出殷红的瘀血，浑浑噩噩中却仍在叫着那少年的名字：“小果子……你回来，回来呀……都怪我不好，没有看好你，我不会让你在黄泉独自受苦……”
“少主！”清月从惊讶中猛回过身，泪水夺眶而出，慌慌张张地拽过毛巾，捧到少主嘴旁，接着那涌出的淤血：“霍廷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少主平时对舒千玹那么好，难道她还吝啬这点血不成？”
少主不住地吐出瘀血，身体颤抖不止，人却仍未醒来，昏昏沉沉地呓语着。
清月虽为医者，此时却急得束手无策，在啜泣中手忙脚乱地为少主擦拭着嘴角继续漫涌的血，他的身体越来越轻，面色如雪，生命似乎马上就要离去。
就在她担忧得抑制不住哭泣的时候，徐锐恩和霍廷终于回来了。
一进门，徐锐恩疾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交给清月：“就给了这么一点血。”
“什么！”清月接过那小得可怜的青瓷瓶，眼中不由得燃起怒火，“舒千玹，不配做我们的主母！”
徐锐恩也愤然道：“我就不该去中辰州给她下婚帖！她怀疑我们！”
“现在救少主要紧，你们生气有什么用。”霍廷单膝跪在卧榻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少主。
清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地把那一小瓷瓶赤红色的血浆慢慢往少主嘴里喂。
少主虽然未醒，所幸，这珍贵如九天仙露的一小瓶千玹的血，总算喂了进去。
清月把小瓷瓶和满是血污的毛巾收拾一下交给徐锐恩，转身在卧榻边坐稳：“霍廷，帮我扶着少主，让他倚在我怀里。”
霍廷不疑有他，立即轻扶着少主倚靠在她怀中。
而后，她催动体内真气，为少主疏通经脉。
清月缓缓运行真气，随之，青色冷光波纹沿着经脉在少主周身游走。
片刻之后，宇文玦身躯猛地一颤，吐出一大口瘀血。
旋即，他喃喃地轻唤道：“千玹，千玹……”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想她！”这一声无知无觉的轻唤，深深地刺痛着清月，她愤然抬头，看向霍廷，“霍廷，我决定了，这就回药王谷，为他取还魂丹！”
徐锐恩顺势从她怀中扶起少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你要付出什么？”霍廷痛苦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站起身扶住她的肩膀，伤心地问道，“你告诉我！”
“我顾不得了，只要能让少主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走了！”清月从卧榻上起身，决然地朝门外走去。
“清月！”霍廷赶忙拔腿，追了出去。
徐锐恩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惊愣一旁。他把宇文玦轻轻地放在了榻上，盖好被子，跪在地上不住地轻喊：“表兄，表兄。”
清月倔强地下了昆嵘山，星夜赶往药王谷。但她并不知道，几日前师父已经见过了幽罗寒等人。
那一日，月光下的药王谷如同一处世外之地，奇珍异草竞相盛放，谷中景色含蓄蕴藉，自然天成，带着远离红尘的空灵高远。
药庵茅舍亮着烛光，门前小池水波盈盈，荡漾着山中的古韵。
药庵中，老药王正与两个着异服挎弯刀的男人叙话。所谈之事，正涉及涂山塬鏖战。
这两个异域男人，一位叫作幽罗寒，一位叫作苍延烈，分别为北墟国和苍延国的主上。
三人叙谈一阵之后，来自大越皇都六越门的权臣陆宇推门而入，带来了可以阻断水源的消息：“涂山塬地势高，只有三里外的瑶光岭才有水源和甘泉。如果将其阻断，清干河就会断流。大军缺水，人疲马乏，自然不攻而破。”
幽罗寒闻言，得意地大笑起来：“好，到时候我会杀他个回马枪，屠戮整个大越北征军，活捉宇文镇，哈哈哈。”
老药王白眉深锁，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他：“你们如此行事，恐有违天和。”
“孙药王，战争总是要流血的。”坐在对面的苍延烈，对老药王此言颇不以为然。
老药王脸色一沉，对他们异常反感，下了逐客令：“那就，送客！”
幽罗寒和苍延烈面面相觑片刻，也不敢激怒老药王，眼下这事便没法与他商议了，两人只好起身，和陆宇一起离开。
药王谷中，数百个药罐正在熬着药，一位美丽的药童正在忙碌着。
日升月落间，老药王在院中负手而立，不觉陷入沉思。
如今的药王谷，平静的生活已被打破，老药王依然在想着涂山塬之战，大越、苍延和北墟将要面临的可能是什么样的结局。
就在老药王思索之际，院门外忽然传来徒弟急促的话音，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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