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蒸汽机锯木车床（一）

“第二期，建中号船坞。”

“第三期，才是这座大家伙。”杨九狼的手指，最终落在那座长达百丈的巨型船坞上。

“半年。”他收回手，看着吴建和许舟，“我给你们半年时间，第一期，必须完工，且能投入造船。”

半年？

吴建和许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

“东家……”吴建面露苦色，再次开口，“非是小的推诿。只是，这海边筑基，与内陆不同。潮水泥沙，最是麻烦。”

他指着下方正在挖掘的深沟：

“您看，沙土松软，挖不了多深便有水渗出。涨潮时，海水一灌，前功尽弃。

若无稳固地基，这船坞便是盖起来，也是个空架子，堵不住水，更承不住大船的份量。”

听到这个问题，

杨九狼的目光从下方忙碌的人群，移向远处与天相接的海面。夏日的海风，带着咸腥的潮气，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他拿出随身带来的一叠白纸，一支细长的铅笔，随手便画了起来。

几道利落的直线，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长方体。接着，是内部纵横交错的线条，将其分割成一个个小方格。

最后，他在图样下方画出波浪线，又在长方体之上，画了几个正在倾倒石块的小人。

一幅简单却结构清晰的立体图样，跃然纸上。

“吴老，你看看此物。”杨九狼将图纸推到吴建面前。

吴建凑上前，目光落在图上，眉头紧锁。

他看了一辈子图纸，从民居的梁架，到庙宇的斗拱，无一不精。

可眼前这东西，他从未见过。它像个箱子，一个巨大、内里还有许多隔断的箱子。

“此物，我称之为「沉箱」。”杨九狼开始解说：

“以坚木为框，制成巨大箱体，内置格挡。于岸上制成后，浮于水面，拖至预定位置，再填入巨石，使其下沉。众箱相连，便成水下之墙。”

“东家的意思是……咱们不先挖坞，而是先在水下……筑墙？”吴建也是一点就透，他越想眼睛便瞪得越大，呼吸都变得急促。

“是的。”杨九狼点头：

“以此法，先在船坞外围筑起一道坚固的堤坝。坝成，内里之水，一抽而尽。届时，这片滩涂，与内陆何异？想挖多深，便挖多深。”

“至于防水……”杨九狼想了想，又道：

“待沉箱落位，箱体内外，皆可以水泥浇灌，再以之砌筑坞墙，可保百年不漏。”

“妙！妙啊！”吴建一拍大腿，终于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点。

如果把下端的堤坝先筑起来，把海水挡在外面，船坞那不是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这个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东家此法，若能功成，莫说这船坞，便是那传说中的东海龙宫，小的也敢去给它打地基。”

看到吴建的问题已解决，

一旁默立许久的许舟，这才上前一步，“东家，在下也有些问题。”

“许老，但说无妨。”杨九狼把刚刚出来的图纸递给吴建。

许舟组织一下语言，说道：

“海船不比内河沙船，龙骨需用百年巨木，船板需厚达半尺。

以眼下之器，莫说依图纸开出合乎规制的板材，便是将那等巨木锯开，亦是难如登天。

若全靠人力斧凿绳锯，耗时耗力不说，一块好料，十不存一，皆为废屑。”

这是所有船匠都面临的死结。木料的加工能力，直接决定了船只的尺寸和坚固程度。没有大型、高效的锯木工具，造大船便是难上加难。

“许坊长所虑，我早有准备。”听到这个问题，杨九狼反而笑了笑：

“我已命人在打造一种新机器。它不用牛马，不费人力，只需烧火添水，便能驱动一柄数丈长的巨锯，日夜不休。

莫说半尺厚的船板，便是一尺厚的，亦可轻易开出，且光滑如镜，分毫不差。”

烧火添水？

驱动巨锯？

许舟和吴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但看到东家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许舟很是期待，但没有多问：

“若真有此等利器，那……那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了！”

三人又围绕着工坊建设的诸多细节商议了许久，从材料的准备，到匠人的调配，再到工序的衔接。

直到日头偏西，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才结束了谈话。

吴建与许舟各自领了任务、匆匆地离去，杨九狼则直接返回杨家村。

——

一月之后，九月中旬。

南方的秋老虎依然霸道，暑气未消，蝉鸣嘶哑。

峡谷西侧，铁匠工坊。

往日里‘叮当’不绝的院子，今日却异常安静，只闻人声嘈杂。

院子中央，清出了一大片空地，静静匍匐着一头钢铁巨兽。

它确实有点大。

底座是坚实的青石，上面是黑黝黝的铁架，结构繁复。

左侧，是一个比水缸还粗的铁制圆筒锅炉，砌在特制的砖灶上，一根笔直的烟囱捅向天空。

锅炉旁，是一个稍小的锃亮气缸，活塞连杆粗壮，连接着一只巨大的铸铁飞轮。

飞轮的另一端，通过一套复杂的齿轮与皮带，带动着一柄长达两丈的巨型锯条。

整台机器，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原始、粗犷又充满了视觉的冲击感。

这便是几经改良，最终成型的第三代蒸汽机，以及与之配套的锯木车床。

平日里，

铁匠工坊通常是外人禁止进入。而今天，院子四周，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总务处的几位总主事，杨坚、杨富贵、杨剑封等人站在最前排，他们神色各异，目光都聚焦在那台机器上。

各工坊的工坊长，杨铁老、杨木老、杨陶老，还有造船工坊长许舟，则聚在另一侧，

他们低声交谈，不时用手指指点点，讨论着某个部件的构造。

更外围，是闻讯而来的各坊管事和匠人代表。

姜二娘牵着杨小丫，也站在人群中。

小丫头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细棉布裙子，好奇地瞪着那黑乎乎的大家伙，小声问：“阿娘，爹爹要用那个铁疙瘩做什么呀？”

“给你做个大木马。”姜二娘柔声应着，她同样被院子中央的机器所震撼。

“七弟可真厉害，这等机器都能造出来。”

“恩，这机器确实很大。很是奇特，却也很好看。”

四嫂吴氏、二嫂阿古茹，也带着孩子站在一旁。

“这玩意儿……真能动？”人群后方，一个陶瓷工坊的年轻匠人小声嘀咕：

“看着就玄乎，费了这许多好铁，要是动不起来，或是炸了，那可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老师傅拍了一下后脑勺：“闭嘴！东家做事，自有道理，哪容你这黄口小儿置喙。”

话虽如此，那老师傅浑浊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疑虑。烧水的气，真能驱动这般庞然大物？他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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