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王爷该回京了
继续北行,地势渐缓,积雪却愈发深厚。
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二色——黑的是裸露的岩石与稀疏的枯木,白的是铺天盖地的雪。风如钝刀,一下下刮着人的脸。
队伍的气氛越发凝重。
裴衍骑马行在最前方,脊背绷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每一处雪丘、每一片枯林,手中长枪的枪尖在苍白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连日来,他几乎未曾合眼,眼窝深陷,下颌紧绷,那股压抑的焦躁仿佛随时会冲破躯壳。
每一次北凉骑兵稍有异动,他握缰绳的手便会猛然收紧;每一次风雪中传来异响,他便会第一时间策马上前,将凤辇护在身后。这种近乎过度的警觉,连他身后的尹喆都感到不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车内的裴曦。
他依旧靠坐在软垫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外界的风雪肃杀、刀光剑影,皆与他无关。只有偶尔掠向北凉骑兵队列的目光,才会泄露一丝极淡的思虑。
他沉默得可怕。
这种沉默不是虚弱,而是一种深沉的、蓄势般的静。像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涌动,像积雪覆盖的火山默然积蓄。
而乐阑珊,则是不温不火。
多数时候她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面容平静如古井,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只有在停车休整时,会下车走走,裹着那件锦氅,站在雪地里望向北方——北凉王庭的方向。
她的平静,与裴衍的激动、裴曦的沉默,构成了奇异的三角。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河谷暂歇。
裴衍亲自检查完车马粮草,转身时,看见乐阑珊正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眺望着河谷尽头——那里,已能隐约看见北凉游牧部落的毡帐轮廓,如雪地上散落的黑点。
他走过去,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乐阑珊没有回头,好像早已知道他会来。
“前面就是拓跋的前哨营地了。”裴衍开口,“再有两日路程,便能抵达拓跋营地,去北凉王庭的第一站。”
“嗯。”乐阑珊轻轻应了一声。
“我会一直护送你到王庭外。”裴衍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亲眼见你进了北凉王庭,本王才能放心。”
乐阑珊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清澈如琉璃,里面没有感动,也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王爷该回京了。”
她说得平静,却如冰锥刺入裴衍胸膛。
“你说什么?”他瞳孔骤缩。
“圣旨已下,贵妃病重,邓尚书步步紧逼。”乐阑珊一字一句,清晰得不带任何情绪,“王爷抗旨护送至此,已是极限。若再随我进入王庭,便是公然践踏国法、挑衅君威。届时,不仅王爷自身难保,连宁王殿下、乃至这和亲之事,都会受到牵连。”
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怒与不甘,声音放轻了些,却依旧坚定:“王爷的心意,阑珊明白。但前路是阑珊自己选的,后果也该由阑珊自己承担。王爷……请回吧。”
“你要我回去?”裴衍的声音发颤,“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虎狼之地?乐阑珊,你以为我裴衍是什么人?是那种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吗?”
“正因王爷不是,才更该回去。”乐阑珊迎上他猩红的眼睛,“王爷是昭国的平王,手握兵权,身系边关安宁。您的战场在昭国,在北境防线,在朝堂之上——而不是在这里,为一个注定要嫁入北凉的和亲公主,赌上一切。”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裴曦的马车,声音更低:“况且,有宁王殿下在。他是正使,身份尊贵,智谋深远,足以应对北凉局势。王爷若真心想护我周全,不如回京稳住朝堂,莫让背后之人再施冷箭——那才是真正帮我。”
这话说得理智至极,也冷酷至极。
裴衍死死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抓住她的肩膀质问——质问她的心是不是真的冷了,质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全是对的。
当初乐阑珊被贬入杂役司时,最需要他出手援助,可他都做了什么?
如今,正使裴曦在,乐阑珊不需要他了。
“你……”他声音艰涩地问道,“你就这么信他?信裴曦?”
乐阑珊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信宁王殿下的为人,更信他的智慧。这一路行来,若无殿下筹谋,我早已死在鹰止堡。他既承诺会尽力斡旋,我便信他。”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裴衍心中某种固执的坚持。
他忽然意识到——在她最绝望、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裴曦;在她面临生死抉择时,为她指出一条险路的是裴曦;甚至在她心中,“值得信赖”这四个字,也早已给了那个病弱却深沉的二皇兄。
而他裴衍,留给她的只有伤害、犹豫和迟来的悔恨。
多么讽刺。
“好……好……”裴衍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苍凉,“既然你信他,那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他后退一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记仇,也像是在记命,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近乎崩塌的孤绝。
乐阑珊望着他翻身上马,望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裴曦的马车,望着他终究一夹马腹,带着半数亲卫,头也不回地冲向来时的路。
风雪很快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指尖冻得发麻,才缓缓抬手,按住了心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裂开,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疼痛。
“公主。”身后传来裴曦的声音。
她转身,看见他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披着厚重的狐裘,站在不远处。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温和。
“殿下。”乐阑珊敛衽行礼。
裴曦缓步走近,停在她身侧,也望向裴衍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他这一生,最难的不是打仗,是学会什么时候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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