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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拦路之虎


甬江春矗立在三江交汇之处,是沿岸最高的楼阁。风水师说此地汇聚三江龙气,水势磅礴,虽能招来泼天富贵,却也伴着凌厉煞气。这说法倒有几分道理——甬江春确是宁波府最日进斗金的酒楼,一席酒菜能卖出百两纹银,可每年也总会莫名其妙死上一两个人。

有在春台起舞时撞栏坠楼的舞姬,有修缮檐角时失足摔下的工匠,还有输光家产后在此纵身一跃的商人……宁波城的茶余饭后,总少不了对这些诡谈津津乐道,都说这酒楼的红火生意,是靠年年献祭人命换来的。

但鬼神之说到底无法证伪,依然拦不住贵胄名流对此地的趋之若鹜。人人都自命不凡,觉得那厄运只会找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绝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可今日,这柄悬了多年的煞剑,却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康平江,这位堂堂戍海军将的颈上。

巨响过后,整条长街仿佛一张被骤然按住弦的古琴,所有流淌的乐音戛然而止,只余琴弦还在那双无形的大手之下剧烈地震颤着。

跟在康平江身后仅一步之遥的康家小厮幸免于难,他吓得瘫坐在地,呆滞片刻才连滚带爬扑过去,嘶声哭喊:“大人!康大人!”

甬江春内迎来送往的伙计忙帮着拨开已经断裂的匾额,小厮颤巍巍地探了探康平江的鼻息……已经是无力回天。

春台上的裴叔夜几乎是在匾额落地的同时,就敏锐地望向不远处挤在坊内的一排民居小楼,其中一扇正对甬江春大门的轩窗,恰在巨响乍起时无声合拢,快得像是从未开启过。

他当机立断探身抓住楼外悬垂的朱红彩绸,纵身跃下三层高楼,借着这一荡之势稳稳落于街面,衣袂翻飞间已疾步冲向那排小楼。

然而待裴叔夜循迹寻至那间可疑的屋子时,已是空无一人,唯余甬江春辉煌的灯火隐隐映照在轩窗上。

裴叔夜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地脚步声,警惕回头。

却见是徐妙雪气喘吁吁地跟来:“发现什么了吗?”

没想到她会来这里,裴叔夜稍稍愣了愣神。

徐妙雪环顾四周,没看出什么端倪,地上积了一层的灰尘,但并没有看到第三个人的脚印:“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住人了。”

“也许只是风吹动了窗子,我看错了。”

“那康平江……”徐妙雪心有余悸,欲言又止。

裴叔夜知道她要说什么——那康平江死了,真的只是意外吗?

但显然徐妙雪也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甬江春门前,官兵已经迅速赶到。康平江毕竟是朝廷命官,当街横死非同小可,长街的入口被封锁,楼内楼外众人皆被扣下盘问。

偏偏这时,闷热的天幕撕开了一个口子,几声闷雷过后,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大雨冲刷着石阶上的血迹,而康宝恩伏在父亲尸身上恸哭的声音混合着雨声,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往日丝竹盈耳的欢场此刻沸反盈天,被困在此处的宾客们躲入楼内,众人再无心饮酒,三五成群聚作一团,或面色惶惶,或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对着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指指点点,对亲眼见证的死亡感到新奇。

徐妙雪和裴叔夜刚沿着屋檐准备回甬江春,观察后续情况,却见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原来今晚,四明公竟也在甬江春楼里。

老尊翁一下楼,无人敢放肆喧哗,纷纷拱手作礼。他满头银丝梳得纹丝不乱,身着一袭云水青道袍,乍看质朴无华,俨然仙风道骨的清简模样,只有识货的人才看得出来,这衣料是“千茧一绺”的冰蚕绡,需用万千蚕茧中唯取一丝莹透蚕腺,九蒸九晒方能得寸缕。十担上等蚕茧不过织就半尺,稍稍不慎蚕农一年的心血便会全部付诸东流,这般奢靡耗法,连江南最顶尖的织造坊都不敢轻易尝试,四明公一人却有数十件这样的衣裳。

他面皮白净得不见半分血色,嘴角永远噙着几分慈悲之色,偏生那双细长眼睛里凝着化不开的阴翳。

将谁扣在楼里,都不能将四明公困在这里,官差们打起数把大伞,如众星捧月般护在他周遭,唯恐这场意外惊了老尊翁。一行人正要离去,四明公却忽然在裴叔夜面前驻足。

伞下,老人缓缓转头,朝裴叔夜轻轻颔首,唇角那笑意温煦如春风——偏偏是太过慈祥了,反而生出几丝物极必反的残酷冷意。那根本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慈祥致意,而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藏着姜还是老的辣的嘲弄。

裴叔夜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回报以任何礼节性的动作。那股从脊梁骨窜上来的寒意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指节发白。

只需要这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四明公既然敢出现在这里,就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

四分五裂的匾额一角有极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坑,很可能是凶手算准了时机,从对面的小楼里用弹弓射出石子,打在匾额上,令匾额的榫卯脱落,正好砸中了康平江。

但这地面上多的是微不足道的碎石,匾额上有小坑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康平江的死很快就会盖棺定论,这是一场意外。甬江春的匾额年久失修,榫头腐朽脱落,恰在康平江经过时坠落。满街行人皆是见证,是匾额自行落下,无人触碰。

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康大人实在是个倒霉蛋。

但裴叔夜知道,这就是四明公制造的意外,为了让海婴的线索断在康家。

海婴查无此人,泣帆之变就永远少了关键的一环。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豆大的雨点如刀刃般砸在飞檐青瓦上,噼啪作响,每一声都似敲在裴叔夜心头,牵动着深埋五年的执念与不甘。

裴叔夜的指节越捏越紧,甚至都忘了自己还牵着徐妙雪的手。

……

那是嘉靖三十五年。

裴叔夜登科及第后,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兼任刑科给事中,翻阅浙江按察使司呈送的《剿倭纪功册》与兵部存档的《卫所轮值簿》发现两处蹊跷:其一,监斩记录载明由宁波卫指挥佥事王某执刑,然当日王佥事实在昌国卫巡视防务,两地相隔二百里海路;其二,本该附在卷末的《倭寇验明正身结状》仅余空白页,按察使司火漆封存的复审公文竟无人签押,由此,他才上奏天子,言明泣帆之变后枭首陈三复的判决中存在诸多疑点和律法不公正之处。

那位王佥事成了裴叔夜的一个突破口。此人虽官职微末,却也有一颗正义之心,他早知自己只是文书流程上的一个符号,识趣的人就该乖乖闭嘴,配合着上面所有的安排,但他悄然留下了一些证据,能证明陈三复枭首之匆忙,根本没有经过正常死刑判决的流程,而是仿佛为了掩盖什么才匆匆将其斩首。

他等了七年,等到自己都快解甲归田了,终于等来了裴叔夜这样执着的傻人,裴叔夜请他来京城作证,他欣然前往。

然而就在满怀斗志出发的前一天……王佥事全家被倭寇灭门。他浑身刀伤,战斗至最后一刻而亡,却被“倭寇”报复被削去四肢,弃于院中井沿,其妻女衣衫不整悬于梁上,脖颈插着倭寇的武士簪,六岁的孙子更是被开膛破肚……

而很快,官府就在王佥事家中搜出他与“倭商”里应外合的往来信件,原来此番灭门,是因为双方分赃不均……

这个微不足道却心怀正义的军人,就这样被悄然抹去了,他的灭门案甚至没有被递到朝廷,在当地县衙便结案了。其实第二年他就能解甲归田,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然而一朝身死,甚至都算不上为国捐躯,而是背上了通倭的罪名……

当时,裴叔夜手里最有力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紧接着,他就被政敌轮番构陷,最后直至流放雷州。

而这一切,都是四明公的手笔。

就像他为了一件衣裳可以将堆积如丘的上好蚕丝全都废弃一样,人命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工具,拦住裴叔夜的工具。

他再敢往前走,那就会死更多的人。

裴叔夜心事重重与徐妙雪一起回家,一路上他只是紧紧抿着唇,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言不发。徐妙雪知道,康平江的死大概是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她很少看到这样沉寂的裴叔夜。

这狐狸一样的人,往常将所有情绪与心机都藏在浓墨重彩的那双眸子之后,谈笑间便能悄无声息地设好陷阱请君入瓮,但此刻他的从容消失了,只剩下那种……铺天盖地,你死我活的杀气。

但徐妙雪什么都没有说。她好像什么都懂。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裴叔夜。

他和她一样,都是勇往直前的一把利刃,夜色只是缭绕在剑刃之上的一层伪装,而承炬才是他的使命。

他突然回神,看向徐妙雪,他的手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直都不曾放开。

马车内是昏暗的,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明亮的眼眸。

“徐妙雪,你相信吗?”他的声线犹如古钟,仿佛是沉寂多年后初次敲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时间的力量,“他还用当年的办法来对付我,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探花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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