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沉默的共犯（下）

目标锁定，抓捕行动随即展开。鉴于嫌疑人都是未成年人，警方行动格外谨慎，力求在不引起过度惊吓和对抗的情况下完成控制。

根据“暗夜小队”群内零星的聊天信息和技术定位，警方判断李昊、张强、王磊三人很可能藏匿在城北一片待拆迁的废弃厂房区内。那里环境复杂，易于躲藏，也成了许多边缘青少年聚集的“乐园”。

夜幕降临，陆明远亲自带队，与几名经验丰富的便衣民警，在社区工作人员的配合下，悄悄包围了定位显示的区域。沈翊则在指挥车上，通过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监控着厂房内部的动静。

在一间充斥着涂鸦和垃圾的破旧车间里，警方找到了目标。三个瘦小的身影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吃着偷来的泡面和零食，地上散落着空啤酒罐和烟头。正是李昊、张强和王磊。

看到突然出现的警察，三个少年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恐，但随即又被一种故作镇定的桀骜所取代。李昊，也就是那个王冠骷髅头标记的“创作者”，甚至试图站起来理论，被民警迅速且有效地控制住。

“你们干什么？我们没犯法！”李昊挣扎着喊道，声音里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色厉内荏。

“实验中学附近的抢劫案，是不是你们做的？”陆明远直接问道。

三个少年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几乎异口同声地否认：“不是！我们不知道！”

然而，在他们随身携带的书包里，警方搜出了李哲被抢的那部智能手机，以及部分尚未花掉的现金。铁证面前，三个少年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被带回公安局后，在法定监护人和合适成年人的陪同下，分别对三人进行了询问。

询问过程令人心情复杂。起初，三人还试图将责任推给所谓的“社会上的人”，或者互相指责。但在警方出示了“暗夜小队”的聊天记录、现场物证以及他们的行动轨迹后，他们最终陆续交代了作案经过。

动机简单得令人咋舌：看到李哲用的是新款手机，估计他零花钱不少，就想“借点钱花花”，用于上网、买烟、吃喝玩乐。所谓的“暗夜小队”，不过是他们模仿网络游戏和不良动漫组建的一个虚拟“帮派”，用以满足在现实中无法获得的“力量感”和“归属感”。

作案过程则暴露出与他们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残忍。他们提前踩点，选择偏僻小巷，分工明确——有人望风，有人动手，有人负责恐吓和搜身。当李哲试图反抗并大声呼救时，李昊用随手捡起的半块砖头砸向了他的头部。

“我没想把他打成那样，就是他叫得太大声了，我……我有点慌。”李昊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但脸上并没有多少悔意，更多的是一种事情败露后的沮丧。

张强和王磊的描述也大同小异，他们将这次抢劫视为一次“团队行动”和“冒险游戏”，对给李哲造成的伤害，缺乏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然而，在询问过程中，沈翊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比如，李昊在描述如何处置抢来的手机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询问室的单向玻璃；张强提到他们平时聚集的另一个秘密据点时，话语会有明显的迟疑；而年龄最小的王磊，在听到“父母”两个字时，会下意识地蜷缩身体。

陆明远也发现了问题：“根据他们的消费习惯，抢来的钱和变卖手机的钱，应该支撑不了几天。但他们失联这两天，吃住开销并不小。他们的钱从哪里来？”

警方决定对他们的社会关系进行更深入的挖掘，同时对“暗夜小队”的网络社群进行彻底的电子数据勘查。

果然，在沈翊带队对李昊等人的网络活动进行深度分析后，发现了更令人不安的线索。在“暗夜小队”的加密聊天记录中，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身份神秘、被称为“导师”的账号，偶尔会出现在群里。这个“导师”从不直接参与具体行动的讨论，但经常会发布一些宣扬暴力、反社会、嘲笑法律的内容，甚至教授一些规避侦查的小技巧。

“导师”的真实身份隐藏极深，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难以追踪。但可以肯定，这个“导师”的存在，对李昊等人的价值观和行为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引导和催化作用。

同时，对李昊等三人家庭背景的调查也反馈回来。李昊父母离异，跟随父亲生活，父亲长期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管教；张强父母是外来务工人员，文化程度不高，教育方式简单粗暴；王磊家境尚可，但父母关系紧张，长期冷战，对他缺乏关爱。

三个迷失的少年，一个隐藏在网络背后的推手，三个存在不同程度问题的家庭“沉默的共犯”名单，似乎比想象中要长得多。

李昊、张强、王磊三人因涉嫌抢劫罪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考虑到年龄和情节，后续处理将严格依照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案件的侦破暂时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思考和后续工作，却远未结束。

那个神秘的“导师”如同幽灵一般，仍然隐藏在网络的深处。沈翊和技术队的同事们投入了大量精力进行追踪，但对方显然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线索几次中断。这成了悬在专案组心头的一根刺。

与此同时，对社会关系的排查有了一个意外发现。民警在走访李昊常去的一家黑网吧时，老板提到，最近确实有个打扮流里流气、自称“龙哥”的二十多岁男子，经常在这里和李昊他们混在一起，有时还会请他们上网、吃东西。这个“龙哥”有盗窃和打架的前科。

警方立即对“龙哥”展开调查。很快，在其临时租住的出租屋内将其抓获。经过审讯和证据比对，“龙哥”承认认识李昊等人，但坚决否认自己是“导师”，也否认教唆他们抢劫。他声称只是觉得跟这些小年轻一起玩“有面子”，偶尔给他们点“小恩小惠”。至于李昊他们的具体犯罪行为，他声称“完全不知情”。

由于缺乏直接证据证明“龙哥”就是“导师”或直接参与了策划，警方暂时无法对其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但陆明远和沈翊都倾向于认为，这个“龙哥”即使不是“导师”本人，也必然与“暗夜小队”的堕落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的存在，为这些迷茫的少年提供了一个通往更黑暗地带的现实桥梁。

案件移交给检察机关后，警方的工作重点转向了案后干预和社会预防。

陆明远和沈翊再次来到育才中学，与学校领导、班主任以及区教育局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座谈。他们通报了案件情况，分析了“暗夜小队”这类网络不良社群对青少年的危害，强调了学校在关注学生心理健康、加强法制教育、及早发现和干预不良苗头方面的重要性。

学校方面也承认了管理上存在的疏漏，表示将立即整改，加强对学生课余生活的管理和引导，并计划引入专业的社工和心理辅导力量。

更艰巨的工作在于对涉案少年家庭的介入。警方联合妇联、关工委和社区社工，分别对李昊、张强、王磊的家庭进行了多次走访。面对孩子闯下的大祸，三个家庭反应各异：李昊的父亲先是暴怒，继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无助；张强的父母则显得有些麻木和认命，认为孩子“没救了”；王磊的父母在震惊和悲痛之余，终于开始反思他们破裂的夫妻关系对孩子造成的伤害。

社工们为这些家庭制定了长期的心理支持和亲职教育计划，希望能帮助他们重建沟通，改善家庭氛围，为孩子们未来可能的回归创造一个哪怕微小的希望。

一个月后，李哲康复出院，返回学校。虽然身体上的创伤愈合了，但那次遭遇留下的心理阴影却难以轻易抹去。他变得沉默寡言，害怕独处，学习也受到了影响。警方和社区为他联系了心理医生进行干预辅导。

初夏的阳光依旧明媚，十字街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但在这起案件涉及的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

站在公安局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那些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的学生们，陆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

“每个孩子出生时，都像一颗未经雕琢的星辰，本应拥有光芒万丈的未来。”他对身边的沈翊说，“是什么让他们在成长的路上迷失了方向，甚至坠入黑暗？家庭、学校、社会……还有我们这些守护者，恐怕都有需要反思的地方。”

沈翊点了点头，目光沉静。他正在优化那个“防诈骗信息推送”小程序，计划将其拓展为一个面向社区青少年的综合性安全服务平台，融入反欺凌、防网络沉迷、心理健康知识等内容。

“打击犯罪，铲除土壤，同样重要。”沈翊轻声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点亮更多的灯，照亮那些可能迷途的星辰前行的路。”

法律的惩戒是底线，但真正的救赎，来自于家庭的理解、学校的引导、社会的包容以及持续不断的、温暖的陪伴。这条路，漫长而艰辛，但必须有人走下去。

十字街的星辰，无论明亮或是黯淡，都在这片天空下。守护它们，便是守护这座城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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