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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本官要亲自去冀州


居高位者,用人不识人是大忌。陈舒贪生怕死,少对多必败,王猛骁勇但肚量小,把他当备选势必心生怨尤。

如此眼盲心瞎,尸位素餐,真是颇得郑人买椟之遗风。

谢矜臣指尖轻叩案沿,略微沉吟着抬眸,“传信回京城,本官要亲自去一趟冀州。”

她没有路引户籍,必然还藏在那处。跟他玩大隐隐于市的把戏。

蟒县。

桓衡亲身试药,历经数日终于调配出能有效治疗疫病的药方。两人都戴着厚重的纻布面巾,桓衡写药方分发下去,“按这方子抓药即可。”

“大人,我们哪有钱买药。”一名枯瘦老妇哀声诉苦,“今年的赋税又涨了一成,平头老百姓没法活了。”

棚子里的其他病人都同病相怜地唏嘘起来,愁云笼罩。

桓衡看向县令派来的师爷,问是否能从县里调用公银,师爷道,“府库早就空了,上回京城来的官爷还走咱这儿借粮打闻香教,唉,输得干净。”

闻香教在澄县和蟒县势力十分壮大,却没料到能将官兵打到如此境地。

此处不是佛口村,并非人人信教,姜衣璃自觉夹起尾巴做人。

桓衡抬头,“…可否借些银子给我?”

“好说。”姜衣璃满口答应,她在几个县都算是独一份的富贵。

桓衡见她爽快答应,脸色郑重抬头,试图让她考虑一下,“需要的会比较多。”

姜衣璃懊悔自己说大话,拿不出来多丢人,“要多少?”

“约莫七八十两。”桓衡思虑着各种草药的价格。

她沉默了一会儿。

去县城的药铺买了药,桓衡在城门口支起一口大锅熬煮,姜衣璃帮着添水,浓浓的草药味溢出,飘荡鼻尖。

桓衡舀汤动作熟稔,看着很擅长煮饭,姜衣璃又想起他驾牛车,也是十分熟练。

她对桓衡产生了好奇。

一转头,桓衡去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给病患送药。

姜衣璃耸肩,他到哪都想做菩萨。

正不在意,忽听“扑通——”一声,棚中条凳翻倒,桓衡素衣沾着土,被汉子推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汉子怀中搂抱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嚎哭,“你熬的什么药?刚才还好好的,喝了你的药就不行了……”

棚子里和城根下的百姓纷纷看来。

姜衣璃奔过去扶桓衡站起,她垂着眼,见那妇人褐色袖口下僵冷的腕骨,冷声道,“她的手都紫了,怎么可能是刚死……”

汉子如被冒犯,怒道,“竖子!死者为大岂容你侮辱!”

他的脖子抽搐,左右看,抄起手边条凳猛砸过来。

姜衣璃脑子发懵,倏地,一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宽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她嗅到男人身上的淡淡的药草香。

“砰!”的一声重响,桓衡左肩下跌,额上渗出冷汗。

姜衣璃失神地仰着脸看他。

棚里的百姓才回魂似的,乱糟糟都上来劝,县令师爷急忙来,“这是闹哪出?”

“人没了本是伤心事,你瞧瞧你发什么火?李公子出钱,桓大夫出力,你不能冤枉人家!算了算了,大家伙给你凑个棺材钱…”

姜衣璃扶住桓衡,“你要不要紧?”她朝棚中望一眼,咬牙忍怒,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真如此。

桓衡轻轻摇头。

手指摸到濡湿之感,姜衣璃抽回手,看到指根鲜红,她大惊。

桓衡再度摇头,要她别计较。

“别计较?”姜衣璃感到离谱。

“抱歉。”桓衡垂着眸看她,黑色的瞳孔清亮温润,嗓音真挚虔诚。

道歉道的莫名其妙。

姜衣璃撩起眼皮,心头生怒,“你道什么歉?”

桓衡淡声说,“因为,你好似不高兴。”

沉默。

姜衣璃没再扶他,赌气去城门外踩草叶。桓衡就该去皇觉寺拜一拜,让那尊镀金的大佛把位置让给他!

碾碎了几棵小草,姜衣璃回去找那尊菩萨。

桓衡肩膀一高一低,拎着药箱,正出城门,素色衣袍被风吹得荡起,蓦然抬头,和她隔着城门楼一里一外对上了目光。

两人白天没住客栈,天色渐晚,姜衣璃扶他去城外破庙。

破庙四面漏风,屋顶结着蛛丝,红色佛柱漆渍斑驳。

桓衡被扶着靠柱坐下,姜衣璃蹲在他身前,青灰色男装逶迤在地,她揪住桓衡的衣领,扯开,然后往后瞥了一眼药箱,问他,“哪个是金创药?”

桓衡目光呆愕。

“哪个?”姜衣璃重复问。

喉结滚动,桓衡的左肩暴露在空气中,他维持住镇定,嗓音压抑着,“白色细口胆瓶装的是…”

姜衣璃回头翻找,拿出来向他确认。

而后,她蹲到桓衡的背后去,将衣裳往下揭,青紫肿胀的一大片,胛骨处一道弯曲折痕在渗血。

村子里的榆木凳坚硬且韧,砸的那一下皮肉都凹进去一块。

姜衣璃觉着惨不忍睹,她洒上药粉,回药箱找绑伤的干净布条,里面没有,她撩起一片洁白,指尖相对。

“撕拉——”

声响在破庙中清晰且震撼。

桓衡双目沉静,脸色近乎凝滞,他木然望着她。

姜衣璃半句废话不说,已经开始包扎了,系到一半,那双清眸目光太强烈不容她忽视,她停住手,不悦道,“不撕你的,难道撕我的?”

“…并非此意……”他唯唯诺诺。

姜衣璃没理会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古代的年轻男子难不成都看那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撕衣疗伤的戏剧?

男子的肩颈白皙削瘦,颈部线条宽阔,肤色淡白。

耳朵红得滴血。

姜衣璃突然看见,正好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她往后退开,故意装着男子习性道,“你脸红什么,我们都是男人。”

桓衡目光平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对视片刻,姜衣璃突然起身,去合上药箱找地方打地铺。

桓衡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每个动作,慢慢将衣裳拢住,他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姑娘,男人和女人的骨骼重量不同。

还知道她姓姜,叫姜衣璃。

是…谢大人的妾室。

她曾在东南的浪头屿战场,救过他一次。桓衡不该肖想,但莫名地,无意中打听了她的名字。

在闻香教见她第一眼桓衡就认出她,只是不知为何她不在谢大人身边,反而成了邪教护法。

她扮男装,应当是事急从权,因此桓衡并未拆穿她。

姜衣璃在泥塑的佛像下面,收拾干净,靠着香案闭上眼睛,满身疲乏,但没有困意。

黑夜寂寂,破庙里四下皆静。

桓衡微微抬起眼皮,借月光看向泥佛之下,他低声说,“抱歉。”

暗处姜衣璃闭着眼睛,“白日之事我细想过,算不得你的错,你职责在身,要为县中人治疗疫病,我们只有二人,闹起来不占优势。”

她嗓音发懒,应当是快睡着了。

桓衡没再说话,他等到她呼吸平静,脱下外袍蹲到她身前,眼神细细地描摹过她弯翘的睫毛,呼吸放轻,将衣袍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出去守在破庙外。

人影刚离开,月光便落下来,姜衣璃睡梦中,呢喃出“桓衡”两个字。

静夜似水流淌而过。

清晨,姜衣璃在琴声中醒来,她静静地等弦音消散,每日都能听到,她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她看向庙外。

身子一动,浅蓝的衣袍掉在地上,姜衣璃捡起,半点也不惊讶。

因为桓衡就是这样的人,说他是蜡烛都委屈他了。

他是天上皎皎一轮明月,清辉铺洒,光照四方。

桓衡端着一只白色小瓷盘,里面盛着两只拳头大小的包子,面皮白嫩,肉香四溢,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冒头了。

姜衣璃拈起一个包子,她好久没吃到这么细皮嫩肉的食物了。

包子咬出一圈月牙口。

桓衡半蹲在她身前,垂眸看着月牙圈,片刻默默地移开目光。

“你会奏《广陵散》吗?”姜衣璃期待地问。

桓衡顿了下摇头,他嗓音清润,“我幼时家贫,无从致琴,虽心向往之,然从未习过。”

末了,他抬起眸,迟缓地说,“且广陵散琴谱早已失传…”

口中咀嚼的肉包子变得索然无味,姜衣璃心头一阵阵地失望,这个桓衡跟她的学长不一样,虽然他们有很多相似点。

她到这一刻,彻底地接受了桓衡不是她喜欢过的那个桓衡。

人因所持记忆而不同,因经历而独特。他们不是一个人,只是共有一个灵魂。

小坐片刻,吃完早膳,两人出破庙。

姜衣璃看着高天阔地,脚下衣摆生风,她宽容地道,“你回京去吧。”

在蟒县来回耽搁已超半月,他身上未有毒发迹象,想来,他本身就是医术颇高的医者,定然知晓怎么解才会毫不犹豫吃下。

桓衡微微感到诧异,“我走了你当如何?”

姜衣璃淡然道,“我?邪教护法,当然是派人抓你啊。”

她耸了耸肩,眼前之人不是她的心上人,时间太久,或许,真正的桓衡出现在这里,也比不上她记忆里的模样。

姜衣璃自袖中掏出一张纸,白纸黑字七十八两,是桓衡昨日写的借据。

莹白的指尖相对,一撕,雪花洒了满天。

“银子就不必还了,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劫富济贫的梦想,昔日劫富,今日济贫。”

纸片飘落,桓衡目光逐着一角,他反手去摸背上的药箱,掏出执笔,垫在箱子上要重新写一份借据。

“我有言在先,会回教中做囚徒,便不会食言,我受…李护法恩惠,不该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且这世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姜衣璃回头闻到墨水味,嘴唇动了动,提上一口气,生生地憋下去,真是服了。

皇宫。

御书房里,朱潜眼下发紫,在书案前搂住小宫女亲摸,太监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小宫女娇娇柔柔地推拒,“陛下…”

朱潜壮着胆子不让她下去,偏头看一眼金贵雍华的谢芷,抬起燥红的眼皮,突然发现他的皇后脸蛋不错。

“陛下,臣妾给您煮了鹿茸养生汤。”谢芷命令宫女上前打开食盒,她亲手去捧。

朱潜眯缝着眼,左拥右抱的滋味让他十分自得。

“沈指挥使到!”尖细的嗓音传出。

“宣!”

“啪!”

朱潜的声音和谢芷手中白瓷盅同步脱落,碎瓷四分五裂,汤汁洒溢,御书房中的气氛凝固。

谢芷立刻给了那圆脸小宫女一个眼神,小宫女捧住朱潜的脸,“陛下。”叫得柔媚软缠,让朱潜分了心,他随口说,“皇后这般不小心,还不快收拾收拾。”

门槛内跨进一道飞鱼服花团锦簇的身影,高挑的身量,宽肩阔背,低头行礼,“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朱潜道,“免礼平身。”

他搂着小宫女,惬意自得对谢芷说,“皇后退下吧。”

“是。”谢芷微微福身,指尖掐紧青色帕子,眼神从沈昼身上滑过,他行礼,她颔首,仿佛两个从未交集的陌生人。

跨过门槛,谢芷脚下猛地一跌。

御书房里朱潜的嗓音洪亮远播,他戏谑,“沈昼啊,你二十有三却还孤家寡人一个,连谢卿都不如,朕给你赐一个,你看瑶光公主如何?”

谢芷指甲掐进肉里,凭什么?

她下一瞬听到沈昼婉拒,沈昼笑叹,“陛下,谢大人多蠢,臣才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

沈昼言家中已在议亲,谈的是崔姓小姐。谢芷出了御书房,命令宫女,“去宣崔姓小姐进宫,本宫要赏她个体面。”

天将黑,冀州加急送信来,朱潜阅过,大发雷霆。

推翻怀里的小宫女,摔了一摞奏折,“这个王猛怎么回事?给他三千人,他输得比陈舒还快,太不争气了!”

小太监跪着拣奏折,小宫女爬起跪在一边。

“宣!吏部,兵部,户部三位尚书进殿!”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不管真名姓什么,其实内里各有分派。

雍王残党占一成,朱潜从崇庆帝手上接管三成,一成无党,其余五成都姓谢。

谢矜臣传达过要去冀州的意思,这些人自然懂。当朱潜问,该派谁去冀州镇压,吏部兵部两位尚书称,“谢大人天纵英才,且有作战经验,臣认为当派谢大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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