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龙潭虎穴，孤身潜龙
北风如刀，刮过官道。
十一骑人马在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中停下，马蹄在冻土上踏出不安的碎步。
人和马的身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连续数日的奔袭，耗尽了马力，也榨干了人的精力。
前方，一座巨大无朋的轮廓，横亘在地平线上。
京城。
杨凡勒住缰绳，抬眼望去。
高耸的城墙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冰冷，沉默。
城墙之上，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身着玄甲的士卒手持长戟，身形挺立，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城楼上，悬挂的不再是代表大明皇室的龙旗。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黑底金边的旗帜，旗帜中心，绣着一只狰狞的黑色蝎子。
杨凡的瞳孔收缩。
那是他义父，李公公麾下私兵的徽记。
他离开京城时，这些蝎旗只敢在暗中飘扬。
如今，它们已经光明正大地悬挂在京城的城头。
“头儿，进城吗？”
独眼汉子催马上前，压低了声音。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城门口，盘查的队伍排得很长，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被反复搜检，文书、路引，查得滴水不漏。
杨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面蝎旗，看了很久。
然后，他调转马头。
“不进城。”
“绕开官道，去城西的乱葬岗。”
十名影子没有问为什么，他们沉默地拨转马头，跟在杨凡身后，消失在路旁的密林里。
城西乱葬岗，枯草遍地，寒鸦哀啼。
杨凡在一座不起眼的土坟前停下。
他翻身下马，对身后的影子们下令。
“原地休整，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说完，独自走到那座土坟前。
他蹲下身，伸出手，在冰冷的墓碑上摸索。
他没有看墓碑上的字，手指却依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在碑身上敲击了七下。
三长，两短，两长。
敲击声落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杨凡没有动，他保持着蹲姿，耐心等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土坟的侧面，一块伪装成土块的石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探出一个满是污泥的脑袋。
那人看了杨凡一眼，声音沙哑。
“天王盖地虎？”
杨凡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宝塔镇河妖。”
那人从洞里爬了出来，他穿着漕帮的短褂，身上散发着一股河泥的腥气。
他对着杨凡抱拳。
“舵主等您很久了。”
“跟我来。”
杨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十名影子。
“在此等我。”
说完，他跟着那漕帮汉子，钻进了漆黑的地道。
地道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出现了一道铁梯，垂直向下。
顺着铁梯爬下，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脚下，是粘稠的污水，深不见底。
这是一条废弃的运污水道，是京城庞大的地下脉络之一，如同这座城市的肠道。
漕帮汉子点燃一盏挂在墙壁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一条破旧的小船，正静静地停靠在水道边。
“杨公公，请。”
杨凡面无表情地踏上小船。
小船在污秽的水道中无声滑行，四周是数不清的岔路，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
若无人带领，进来便再也无法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小船靠向一处石阶。
漕帮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
杨凡走下小船，顺着石阶向上。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汉子在门上敲了三下。
铁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小林子。
他比离开时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上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神情。
当他看清来人是杨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凡……凡哥？”
他的声音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杨凡点了点头。
“是我。”
小林子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扑上来，却在离杨凡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重重跪了下去。
“凡哥！你总算回来了！”
他哭了，眼泪混着鼻涕，声音里满是压抑许久的恐惧和委屈。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杨凡扶起了他。
“哭什么。”
“我回来了。”
小林子擦了把脸，带着杨凡走进密室。
密室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盏油灯。
墙角堆着一些干粮和水囊。
“凡哥，你快坐。”
小林子给杨凡倒了一杯水。
杨凡没有喝，他看着小林子。
“说吧。”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林子握着水杯的手，抖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凡哥……”
“陛下……驾崩了。”
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
杨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沉了下去。
小林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快地说了下去。
“就在十天前。”
“李公公封锁了所有消息，秘不发丧。”
“他用陛下的名义，调动了三大营的禁军，封锁了整个皇宫和京城九门。”
“所有忠于太子和皇后的朝臣，一夜之间，全被抓进了东厂大牢。”
“反抗的，当场格杀。”
“现在的京城，就是一座牢笼，李公公的牢笼！”
小林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的纸。
他展开那张纸，递给杨凡。
纸有些皱，上面沾着暗褐色的痕迹。
是血。
那是一份名单。
杨凡接过名单，目光从上面一个个名字扫过。
户部侍郎，王修。
兵部主事，赵德言。
翰林院学士，张庭。
……
这些人，都是朝中清流的骨干，有些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有些是太子一党的的中坚力量。
如今，他们的名字后面，都用朱砂笔，画上了一个刺眼的红叉。
杨凡的目光，停在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上。
陈武。
京营总兵，那个刚刚与他在藩地并肩作战的汉子。
他的名字后面，同样是一个血红的叉。
杨凡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一道缝隙。
从那道缝隙里，能看到外面街道的一角。
曾经繁华的街道，此刻却透着一股萧杀。
百姓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畏惧。
一队队身穿黑甲的东厂番子，腰挎绣春刀，如同一群没有感情的猎犬，在街上巡弋。
这座京城，如今是李公公的牢笼。
但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更大的猎场。
杨凡将那份名单，慢慢地，一点点地折好，收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稳，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小林子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希冀。
他颤声问。
“凡哥，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杨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小林子，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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