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危机四伏,一步踏错满盘输
芒种前一天,宫里开始燥热。浣衣局井里的水都带着温吞气,洗出来的衣裳总有种黏糊糊的劲儿,晾干了也不清爽。阿忘蹲在井边搓衣,汗水混着手上溃烂处的脓水,滴进木盆里,她自己都闻见那股子腥臭味。
“丑八怪,你身上什么味儿?”李公公捏着鼻子走近,用脚尖踢了踢木盆,“洗个衣裳都洗不干净,留着你有什么用?”
阿忘低着头没吭声。这几日李公公脾气格外差,听说是在内务府吃了排头,官位升迁的事又黄了。回来就拿底下人撒气,浣衣局里人人自危。
“今儿把这些都洗完,洗不完别吃饭。”李公公撂下话,扭身走了。
春杏凑过来,小声道:“阿忘,我帮你洗点吧。”
“不用。”阿忘哑声道,“你顾好自己。”
她不能连累春杏。李公公这几日盯她盯得紧,像是在找什么把柄。前日她去茅房久了点,回来就被罚跪了半个时辰,说是偷懒。
阿忘知道,这是有人递了话。可能是孙公公,可能是御膳房那边,也可能是……李美人。
那条蜜桃香,送出去三天了,凝芳斋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正常。以李美人的性子,若真喜欢那香,早该召她去问话赏赐了。如今这静悄悄的模样,倒像是在等什么。
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阿忘咬咬牙,继续搓衣。手上的溃烂处被皂角水一泡,疼得钻心,但她得忍着。这伤现在不能好,好了,李公公更会觉得她有古怪。
晌午时分,陈嬷嬷偷偷塞给她半个馒头:“快吃,别让人看见。”
阿忘接过馒头,哑声道谢。陈嬷嬷看着她手上的伤,叹了口气:“阿忘,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事?”
阿忘摇头。
“李公公昨儿问我,说你懂不懂草药。”陈嬷嬷压低声音,“我说你一个洗衣裳的懂什么草药,他就冷笑着走了。阿忘,你要真会什么,可得藏好了,这宫里……容不下聪明人。”
“我明白。”阿忘啃着馒头,喉咙干得发疼。
她当然明白。所以她才要去找御膳房那个胖太监——得在李公公查到她头上之前,先铺好下一条路。
午后,阿忘跟崔嬷嬷告假,说月事来了肚子疼。崔嬷嬷白了她一眼:“事儿多!半个时辰,多一刻仔细你的皮!”
阿忘捂着肚子出了浣衣局。她没回屋,而是拐上去御膳房的路。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头装着几件刚洗好的厨役衣裳——这是她早上特意留下的,说是有油渍没洗干净,要送去御膳房问问怎么处理。
御膳房还是老样子,热气蒸腾,油烟呛人。守门的太监换了生面孔,拦住她:“干什么的?”
“送衣裳。”阿忘哑声道,“前几日洗的,没洗干净,来问问。”
那太监打量她几眼,摆摆手:“进去吧,快点出来。”
阿忘低头进了院子。第二进灶间里,十几个厨子正忙着,叮叮当当的切菜声、炒菜声混成一片。她眼睛飞快地扫过——没看见那个胖太监。
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哟,这不是浣衣局的哑女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阿忘回头,心里一沉。是李公公身边的跟班小顺子,此刻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顺公公。”她低下头。
“来御膳房做什么?”小顺子走近,伸手翻她的竹篮,“送衣裳?什么衣裳非得亲自送来?”
“没洗干净……来问问。”阿忘哑声道。
小顺子翻出那几件衣裳,抖开来看了看,忽然笑了:“是没洗干净,还是……另有玄机啊?”
他把衣裳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对着光仔细看。阿忘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其中一件的领口夹层里,藏了点东西。不是别的,是她用蜜桃核调的香粉,包在油纸里,薄薄的一片。
那是准备给胖太监的“见面礼”。若他肯说话,这香粉能帮他讨好某个喜欢蜜桃味的管事姑姑。若不肯……这香粉也能成为把柄,证明他私收贿赂。
可现在,东西在小顺子手里。
“这是什么?”小顺子果然摸到了那处硬结,指甲一挑,油纸包掉了出来。他打开一看,是浅褐色的粉末,闻了闻,“香粉?哑女还随身带这个?”
“是……是熏衣裳剩的。”阿忘脑子飞快地转,“前几日给凝芳斋调香,剩了点……”
“凝芳斋?”小顺子眼睛眯起来,“李美人的凝芳斋?你给李美人调香?”
阿忘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错话了。李美人要蜜桃香的事,本该只有凝芳斋和浣衣局少数人知道。她一个洗衣裳的哑女,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听……听春杏说的。”她哑声道,“春杏去送衣裳,听说的。”
小顺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把香粉包好,揣进怀里:“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衣裳放下,我会转交。”
阿忘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还不走?”小顺子挑眉。
“那香粉……”阿忘声音发干,“是我自己的……”
“你的?”小顺子笑了,“一个哑女,用得起这么好的香粉?我看是偷的吧?走,跟我去见李公公,说清楚这香粉哪来的。”
他伸手来抓阿忘的胳膊。阿忘往后一躲,竹篮掉在地上,衣裳散了一地。
动静引来了其他厨子。一个胖厨子走过来:“干什么呢?这儿是御膳房,要闹出去闹!”
阿忘抬眼一看——正是她要找的那个胖太监!
胖太监也看见了她,愣了下,随即皱眉:“又是你?上次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小顺子立刻堆笑:“王师傅,这哑女偷东西,我正要拿她去见李公公。”
“偷什么了?”
“香粉!”小顺子掏出油纸包,“藏在衣裳夹层里,被我发现了。”
胖太监接过油纸包,打开闻了闻,脸色微变。他看了眼阿忘,又看了眼小顺子,忽然道:“这香粉……是我前几日丢的。”
小顺子愣住了:“您、您的?”
“对。”胖太监把香粉揣进自己怀里,“我托人从宫外捎的,准备送人。前几日不见了,还以为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顺走了,原来是掉在洗衣裳里了。”他转向阿忘,“你洗衣裳时发现的?怎么不早送来?”
阿忘脑子转得快,立刻低头:“我……我不认得是什么,就收着了。今儿想来问问……”
“行了,没事了。”胖太监摆摆手,“小顺子,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小顺子脸色难看,但胖太监是御膳房的老人,他得罪不起,只得悻悻走了。
等小顺子走远,胖太监才看向阿忘,压低声音:“你跟我来。”
他领着阿忘走到灶间后头的杂物房,关上门。屋里堆着米面粮油,气味混杂。
“那香粉是你的吧?”胖太监盯着她,“蜜桃核调的,还加了桂皮和丁香——这不是宫里的方子。你是谁?”
阿忘心一横,哑声道:“一个不想死的人。”
胖太监笑了:“这话新鲜。这宫里谁想死?可不想死的人多了,也没见谁像你这么能折腾。”他顿了顿,“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忘看着他:“我想知道,每月初三、十七,那辆独轮车里……到底运什么?”
胖太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阿忘,眼神变得锐利:“谁告诉你的?”
“胡厨子。”阿忘说,“他死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死。”
屋里静了一瞬。外头传来炒菜声、吆喝声,衬得这间杂物房格外安静。胖太监在米袋上坐下,叹了口气:“胡三……是个蠢货。知道太多,还露了怯,不死才怪。”
“你知道他死的原因?”阿忘问。
“猜得到。”胖太监从怀里掏出那包香粉,在手里转着,“宫里每月有两批货要出去,一批初三,一批十七。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是……人。”
阿忘呼吸一滞:“人?”
“老宫人,不得宠的妃嫔,犯了事又罪不至死的太监宫女。”胖太监声音压得极低,“说是送出宫安置,可送去哪儿,安置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胡三负责在点心里留记号,哪盘点心里有纸条,就说明那盘点心对应的‘货’有问题,要特别处理。”
“特别处理……是什么意思?”
胖太监没说话,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忘腿一软,靠在米袋上。冷宫那些“病死”的老宫人,不是病死,是被“特别处理”了?那批“宫里不该有的东西”,不是东西,是人命?
“谁在运作?”她哑声问。
胖太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运货前,长春宫会派人来传话。至于背后是谁……我劝你别查。胡三就是查太多,才死的。”
“那你呢?”阿忘看着他,“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告发?”
“告发?”胖太监笑了,笑容苦涩,“我告发给谁?陛下?贵妃统摄六宫,这事若真与她有关,告发就是找死。再说……我也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他撸起袖子,手臂上有一道陈年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看见没?十年前,我差点死在慎刑司。是有人保了我,我才活下来。保我的人……如今就在长春宫。”
阿忘盯着那道伤疤,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十年前……天启元年……宫里大清洗……
“保你的人,是不是……少了一只耳朵?”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胖太监猛地抬头,眼神惊骇:“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青萍说的独耳男人,就是胖太监的恩人。而那人,在长春宫。
“他叫什么?”阿忘问。
“我不能说。”胖太监站起身,“姑娘,今儿的话就到这儿。香粉我收下了,就当封口费。往后你别再来找我,我也不认识你。咱们两清。”
他拉开门要走,阿忘忽然道:“你恩人的命,和我想要的真相,或许是一条线上的。”
胖太监脚步一顿。
“若那批‘货’的事败露,你恩人也脱不了干系。”阿忘哑声道,“帮我,也是帮他。”
胖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三日后,午时,御花园东北角的假山。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他走了。阿忘在杂物房里站了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走出御膳房。
回到浣衣局时,天已擦黑。李公公正等在院门口,见她回来,冷笑着问:“去哪儿了?不是说肚子疼吗?怎么跑去御膳房了?”
阿忘低着头:“去送衣裳……”
“送衣裳要送一个下午?”李公公走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小顺子都跟我说了!你去御膳房私会王胖子,还偷香粉!丑八怪,你胆子不小啊!”
头发被揪得生疼,阿忘咬着牙没出声。
“说!你跟王胖子什么关系?那香粉到底是谁的?”
“香粉是王师傅的……我捡到的……”阿忘哑声道。
“放屁!”李公公一巴掌扇过来,阿忘脸上火辣辣地疼,“小顺子亲眼看见香粉从你衣裳里掉出来的!你还敢撒谎!”
他拽着阿忘的头发往屋里拖:“今儿不说清楚,别想好过!”
阿忘被拖进李公公的屋子,门“砰”地关上。屋里点着灯,李公公把她摔在地上,从墙角抄起藤条。
“最后问一遍,”他眯着眼,“你去御膳房干什么?那香粉哪来的?你跟王胖子在密谋什么?”
阿忘趴在地上,喉咙发干。她不能说真话,但假话已经编不下去了。
藤条抽下来,抽在背上。一下,两下,三下……火辣辣的疼,但比不上心里的冷。
她忽然想起母妃说过的话:“舒儿,在这世上,有时候你得先学会挨打,才能学会打人。”
她咬紧牙关,不吭声。任藤条一下下抽在身上,任血浸湿了衣裳。
李公公打累了,喘着气问:“说不说?”
阿忘抬起头,看着他,哑声道:“李公公……您知道,孙公公为什么试我吗?”
李公公一愣:“什么?”
“冷宫死了那么多人,孙公公怕了。”阿忘慢慢说,“他怕下一个轮到他。所以他想找个替罪羊……比如,一个懂草药的哑女。”
李公公手里的藤条停住了:“你什么意思?”
“孙公公前几日给我一包药粉,问我是什么。”阿忘盯着他,“我说是明矾。他笑了,说我猜对了。可他给我的……是明矾混朱砂。”
李公公脸色变了:“朱砂?”
“朱砂安神,但大量服用会中毒。”阿忘撑着地坐起来,背上的伤疼得她直冒冷汗,“冷宫那些‘病死’的人,死前都吃过含朱砂的药。孙公公在试我,试我能不能看出这些,试我……够不够聪明,够不够当替罪羊。”
屋里静得可怕。李公公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
许久,他扔下藤条,在椅子上坐下:“继续说。”
“李公公,您在内务府多年,该知道宫里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阿忘哑声道,“我不过是个洗衣裳的哑女,只想活着。孙公公要找人顶罪,我若死了,下一个会是谁?知道冷宫秘密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她在赌。赌李公公也怕死,赌他也知道冷宫那些事不简单,赌他不敢真把她逼到绝路。
李公公沉默了很久。油灯噼啪响着,灯影在他脸上晃动。
最后,他开口:“滚出去。”
阿忘撑着地站起来,每动一下,背上的伤口都撕扯着疼。她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闩,李公公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明日开始,你去冷宫洗衣裳。每日辰时去,酉时回。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冷宫半步。”
阿忘心一沉。这是变相关押。把她扔去冷宫,让孙公公盯着她,无论出什么事,都可以推给冷宫那个“晦气地方”。
“是。”她哑声道,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很冷,吹在伤口上,像刀子割。阿忘慢慢走回通铺,春杏她们已经睡了。她摸黑躺下,背刚沾到铺就疼得倒吸凉气。
她侧过身,面朝墙壁,手摸到枕下那本名册。
翻开,在新的一页,她用指甲刻下几个字:
“王胖子:御膳房,独耳男恩人。初三、十七运‘人’。三日后假山见。”
刻完,她闭上眼。
背上的伤疼得睡不着,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赌赢了第一步——李公公没杀她。但也输了——被扔去冷宫,等于送到了孙公公手里。
接下来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三日后的假山之约,去还是不去?去了,可能是个陷阱。不去,可能错失关键线索。
还有那个独耳男人……到底是谁?在长春宫什么位置?和那批“货”有什么关系?
线索越来越多,网越织越密,可她也越陷越深。
窗外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阿忘睁开眼,看着黑暗。
她知道,从明天起,日子会更难熬。
但再难,也得熬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问一句:
为什么?
才能让所有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在她脸上。
疤痕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面具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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