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有点意思
六天后，泾水北岸的突厥大营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正在河边监督俘虏制造木筏的萨尔娜抬起头，看向北方。
地平线上烟尘冲天，一道由军队组成的黑色洪流正向着营地缓缓涌来。
那是一支庞大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脚步撼动大地而扬起的尘土。
军队的最前端，是一面巨大的苍狼大旗。
汗王的中军到了。
萨尔娜身边的耶尼切里新军士兵们发出了压抑的欢呼。
而那些被驱赶着劳作的唐军俘虏，则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呆的望着那片移动的甲胄队列，脸上血色尽失。
他们看到了什么？
数不清身披黑色铁扎甲、沉默前行的重甲步兵。
三千名簇拥在帅旗周围，连人带马都笼罩在黑甲之下的重甲骑兵。
更让他们心头发凉的，是那四台由数十头健牛拖拽，安放在巨大车架上的庞然大物。
那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泾水对岸的唐军大营。
红衣大炮。
帝国的攻城重器。
随着大军靠近，一股远比萨尔娜先锋军更为肃杀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战场。
阿史那·云骑在马上，走在大军的最前方。他身边是同样沉默的兵马大元帅，完颜娄室。
阿史那·云看着泾水对岸连绵的营帐，和那面迎风招展的“李”字帅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萨尔娜快步迎了上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汗王，大元帅。”
“起来吧。”阿史那·云的声音很平淡，“情况如何？”
“回汗王，末将已在此与李靖对峙六日。我军正在打造木筏，随时可以渡河强攻。”萨尔娜汇报道。
阿史那·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的目光扫过浑浊的泾水，又看了看对岸壁垒森严的唐军营寨，摇了摇头。
“进帐说。”他只说了三个字。
中军大帐，也就是牙帐，很快立了起来。
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泾水两岸的地形被精准的还原了出来。
阿史那·云坐在主位上，看着完颜娄室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手指在沙盘上不停的比划着。
帐内的其他将领，包括萨尔娜、阿巴亥、扎木合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怎么了？”
阿史那·云开口，打破了沉默。
完颜娄室抬起头，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汗王，我们骑兵不适合渡河。”
完颜娄室指着沙盘上泾水最宽阔的正面。
“李靖在这里严阵以待，我们若是强渡，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只会成为唐军的活靶子，伤亡太大。”
完颜娄室的声音很沉。
“我们派人找一个渡河的地方。”
阿史那·云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是大元帅，你指挥作战就行。”
得到了阿史那·云的许可，完颜娄室眼中的冷意更盛，直接下令。
“传令下去，侦查骑兵沿泾水上下游两百里，给我找到最适合大军渡河的浅滩。”
“萨尔娜。”
“末将在。”
“你的先锋营，继续在正面制造声势。木筏要造，越多越好。每天都要派人尝试渡河袭扰，动静越大越好。”
“末将明白，用这些降卒的命，把李靖的眼睛牢牢钉在这里。”萨尔娜应道。
“阿巴亥，扎木合。”
“在！”两人同时出列。
“你们的部队做好准备，一旦找到渡河点，你们就是主力，随我绕过去，给我一刀切断李靖的后路。”
“遵命！”两人兴奋的应道。
“至于那四门炮……”
完颜娄室的目光转向那代表红衣大炮的模型，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推到岸边，给我对着李靖的帅旗，日夜不停的轰。我不需要它杀伤多少人，我只要让唐军的耳朵里，除了雷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佯攻袭扰，炮击震慑，再由主力迂回包抄。一套作战方案，很快被敲定下来。
就在命令即将下达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亲兵快步的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汗王，大元帅！唐军派人送来一样东西！”
“嗯？”阿史那·云眉毛一挑。
“唐军？”完颜娄室皱眉，“是使者？”
“不是。是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一个木箱，和一封信。船划到河中央，人就把东西扔进水里，自己回去了。”
“东西呢？”
“已经打捞上来了。”
很快，一个湿淋淋的木箱和一封用油布包好的信被呈了上来。
一名亲兵上前，小心的打开木箱。
箱子里，静静躺着一根粗大的铁管，后面连着一个木托。
样子有些像原来使用的突火枪，但更加粗糙、笨重。
“这是什么玩意？”阿巴亥凑过去看了看，一脸不屑，“也是火器？看着就不如咱们的精良。”
阿史那·云直接拿起了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很简单。
“闻贵军有惊雷之器，一阵风过，城破人亡。不知是否此物。今完璧归赵，以示诚意。另，我朝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将至。前线溃军，已收拢三万余。泾水一线，愿与君公平一战。”
信的落款，是一个字。
“李”。
“哈！这个李靖，是吓傻了吗？”扎木合第一个笑出声，“说什么公平一战？他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萨尔娜的眉头也紧锁着：“他在示威。告诉我们，他也拥有了火器不惧怕我们。收拢溃军，援军将至，这是想动摇我们的军心。”
完颜娄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根奇怪的火铳，又看了看阿史那·云，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他从未见过这种形制的火器。
阿史那·云的脸上，却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当然认识这个东西。
这本就是他故意泄露出去的技术，一份宋朝时期早已被淘汰、有着缺陷的突火枪图纸。
当初他就是让康默然带回去的。
没想到，李世民还真把它当成了宝，这么快就造了出来。
现在，李靖又把它送了回来。
这是试探，也是挑战。
“拿来我看看。”
阿史那·云站起身，从箱子里拿起了那支沉重的突火枪。
他掂了掂，入手极沉，做工粗劣，枪管壁厚薄不均，后面的木托更是简陋不堪。
他走到帐外，所有将领都跟了出来。
阿史那·云熟练的从一个亲兵腰间的火药囊里倒出火药，塞进枪口，又塞入一枚铅弹，用通条压实。
他举起枪，对准了四十步外的一块巨石。
阿史那·云没有用火绳，直接从亲兵手里拿过一支点燃的火把，对准了枪管后方那个小小的火门。
“汗王小心！”萨尔娜忍不住提醒。
阿史那·云没理她，将火把凑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炸开，比三眼铳的声音还要沉闷，还要巨大。
一股浓密的白烟从枪口喷出，瞬间笼罩了阿史那·云的身影。巨大的后坐力，让他握枪的肩膀也微微一震。
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
烟雾散去。
阿史那·云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
而百步外的那块巨石，也完好无损。
弹丸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哈哈哈……”扎木合看着这一幕，再次大笑起来，“光听响，不顶用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阿巴亥也撇了撇嘴：“这玩意，拿来吓唬人还行，打仗就是个废物。”
只有完颜娄室，看着那支还在冒着青烟的火门枪，又看了看远处李靖的大营，眼神变得凝重。
阿史那·云把手里的废物扔给亲兵，拍了拍手上的黑灰。
他转过身，看着泾水对岸，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李靖送来这东西，是想告诉他：你的秘密武器我已经看穿了，不过如此。
李靖却不知道，他看穿的，只是一个阿史那·云想让他看穿的假象。
当真正的红衣大炮开始轰鸣时，当三眼铳组成的火力网覆盖战场时，李靖脸上的表情，想必会很精彩。
“李靖……”
阿史那·云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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