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你,也配心服口服?
胡宗宪坦然受了这一拜,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
他扶起陆明渊,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
看到那些镇海司的官吏和兵士们眼中或激动、或敬畏的神色,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这番姿态,既是收拢了陆明渊这个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也是向整个东南官场宣告。
他胡宗宪,容得下能人,也赏得了奇功!
这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安抚人心,凝聚力量。
他朗声笑道:“好了,明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本督此来,一是为你定风山大捷庆功,二来,也是带来了数千俘虏与缴获的船只,需要你这镇海司来妥善处置。”
陆明渊立刻会意,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敬道。
“总督大人与麾下将士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城中备下薄酒,聊表心意,为总督大人与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胡宗宪闻言,却摆了摆手,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几分。
那双锐利的鹰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接风洗尘不着急,”
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
“在此之前,本督想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谭伦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陆明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总督大人想让下官见谁?”
胡宗宪的目光投向港湾深处,那艘被数艘战船严密看管的旗舰。
他语气平静地吐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东南沿海百姓闻风丧胆的名字:
“五峰船主,汪直。”
汪直!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股血腥的海风,瞬间吹散了码头上的喜庆气氛。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镇海司兵士,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陆明渊的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瞬间明白了胡宗宪的用意。
果然,胡宗宪主动开口解释道:“明渊,你当知晓,汪直虽是倭寇之首,但他并非东南唯一的祸患。”
“在他之外,尚有一股势力,其首领井上十四郎,狡猾如狐,残忍如狼。”
“此人盘踞在另一片海域,与汪直素有矛盾。”
“本督与他交手十余次,虽屡有斩获,却始终未能找到其老巢所在,以致无法将其一举根除。”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除此獠,东南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陆明渊身上,眼神变得深邃。
“汪直罪大恶极,凌迟处死亦不为过,此乃国法,谁也更改不了。”
“明知必死之局,汪直打算借刀杀人,想要利用我们东南水师,干掉井上十四郎!”
“他愿意说出井上十四郎的老巢所在,但是交换,他向本督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陆明渊问道。
“他要见你。”胡宗宪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将他一生的基业,毁于一旦。”
“作为交换,他愿意说出井上十四郎的老巢所在。”
胡宗宪看着陆明渊,眼中带着一丝考量。
“多活两个月,换一个心腹大患的老巢。本督以为,这笔买卖,很划算。”
“只是,汪直点名要见你。明渊,你可愿意见他一面?”
谭伦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去直面那个杀人如麻、凶名赫赫的大倭寇头目?
这其中的风险,不可谓不大。万一那汪直暴起伤人,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陆明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拱手应道:“总督大人,下官愿意。”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没有一丝颤抖。
“能有机会一举铲除井上十四郎这等心腹大患,还东南沿海一片朗朗乾坤,此乃天大的功业,更是我镇海司分内之责。”
“区区一个阶下之囚,下官有何惧哉?”
“好!”胡宗宪眼中爆出一团精光,再次重重地拍了拍陆明渊的肩膀。
“有此胆魄,方能成此大事!走,随本督去会会这位曾经的‘海上霸主’!”
温州卫所的军营大牢,阴暗而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血腥味与秽物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昏暗的火把在墙壁上跳跃,将一道道人影拉得又长又扭曲。
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
他的头发散乱,囚服上满是污渍,手脚上都锁着沉重的镣铐,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若非那偶尔抬起的双眼中,还残存着几分昔日的桀骜与阴鸷。
谁也无法将这个狼狈的囚徒,与那个曾经呼风唤雨,令大乾东南沿海为之颤抖的五峰船主——汪直,联系在一起。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胡宗宪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身形略显单薄的陆明渊,以及神情肃然的谭伦。
牢房外的亲兵手持火把,将整个牢房照得亮如白昼。
稻草堆上的汪直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胡宗宪那魁梧的身躯。
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陆明渊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
清秀,俊美,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
一身青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就是他?
就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一手策划了定风山之局,将自己毕生的心血付之一炬?
汪直的心中,一瞬间涌起了滔天的愤懑与不甘。
他想象过无数次击败自己的人会是何等模样。
或许是胡宗宪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
或许是朝堂上某个老谋深算的阁老。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这简直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嘲弄!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陆明渊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眸子对上时。
心中那股狂暴的怒火,却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明亮,却又深不见底。里面没有轻蔑,没有得意。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
汪直挣扎着,用被镣铐束缚的手臂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喘息着,嘶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听起来像是破旧风箱在拉动。
“呵呵……呵呵呵……真是……好年轻,好俊俏的状元郎……”
他死死地盯着陆明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不忿,有惊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枭雄末路的释然。
“我输了……输得不冤……”
汪直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老夫在海上纵横半生,自认看人无数,却从未想过,会有人敢拿自己的顶戴花翎,拿一县之地的安危,来跟我对赌……”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每年一次的劫掠,这是我五峰船队雷打不动的规矩。谁会想到,你会反其道而行,利用这个规矩来给老夫设套?”
“换了任何一个爱惜羽毛的官员,都不敢这么赌。”
“你若是输了,这辈子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你敢赌,老夫就敢认!”汪直猛地一拍大腿,镣铐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汪直,心服口服!”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不是一个阶下囚,而是一个与对手惺惺相惜的好汉。
然而,陆明渊的脸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静静地听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极致的轻蔑与不屑。
“心服口服?”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中响起。
“你劫掠沿海村镇,贩卖人口,滥杀无辜之时,可曾想过‘心服口服’四个字?”
“那些被你麾下倭寇屠戮的百姓,那些被掳掠而去,受尽凌辱的女子。”
“那些嗷嗷待哺却永远等不到父母归来的孩童,他们可曾对你‘心服口服’?”
陆明渊上前一步,目光如剑,直刺汪直的内心深处。
“你不过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匪寇,一个靠着吸食我大乾子民骨髓脑浆而肥的蛀虫!”
“你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
“得到你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倭寇头子的欣赏,对我陆明渊而言,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是毕生之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不容玷污的纯粹与决绝。
“你,也配心服口服?”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听得汪直心中愕然!
陆明渊说完,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他转身,对着胡宗宪和谭伦微微一揖。
“总督大人,谭大人,下官已经见过了。”
“他想说的,自然会对总督大人说。下官告退。”
话音落下,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作呕的牢房,将那刺鼻的污浊,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牢房内,只剩下胡宗宪、谭伦,以及……那个彻底愣在原地的汪直。
他靠在墙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双曾经睥睨四海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与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设想过无数种与陆明渊见面的场景。
或许是唇枪舌剑的交锋,或许是彼此智计的试探,甚至可能是一种枭雄间的惺惺相惜。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对方根本不屑于与他对话。
在他的眼中,自己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甚至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肮脏的、需要被清除的垃圾。
“我……我……”
汪直喃喃自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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