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玩死你!
钱谦益很早就意识到,如今的早朝,比太祖年间还要恐怖。
他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能装死,就绝不开口。
太祖那会儿,六十两银子就能要命。
早晨上朝,中午发丧,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就算是在那种高压之下,言官却异常活跃。
当廷顶撞、拍案反驳,甚至指着太祖鼻子骂的,也不是没有。
砍了的,史书留名。
没砍的,太祖多半也只是打几棍子了事。
原因很简单,太祖需要言官。
需要他们来证明自己是明君,是听得进谏言的圣主。
可现在这位陛下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如今没有哪个言官敢哔哔!
不是因为这位陛下当廷杀人比太祖还多。
而是,只要你一开口,那藏在暗处的回旋镖,就会精准无误地,扎进你的脑门。
这位陛下……不正常。
陕西大旱,有人照例上奏,说不宜杀掌礼仪之官。
结果陛下当廷暴怒。
“原来我陕西大旱,竟是这厮所致!
害我民众、毁我根基,拉出去砍了!”
周延儒参奏徐光启失职,铁证如山。
陛下反手就把周延儒塞进军工厂,让他接手一切。
徐光启怎么处置?
没说。
只补了一句,再出事,你周延儒必死无疑。
最离谱的还是温体仁。
参奏孙元化贪腐,本是标准流程。
属于忠君爱国模板。
结果刚忠完君,爱完国,便被当场削官,贬为庶民,扔进军工厂当卧底。
卧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怎么直接奏报?
不知道。
但有一点钱谦益是确定的。
孙元化,绝对会往死里整他。
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们还不能拒绝。
拒绝,就是欺君。
当场嘎巴。
前车之鉴还新鲜着呢。
毛羽健、刘懋的坟头草,怕是才刚冒头。
于是,钱谦益给自己定了生存法则。
不说话。
我是哑巴。
可偏偏就在这时。
他身前的杨嗣昌,出列了。
“禀陛下。
正德六年,北直隶匪首刘六、刘七作乱,攻入山东曲阜,致孔圣祭坛受损。
遂朝廷下令,为孔庙筑墙。
以先鲁国故城西南为始,以孔庙、孔府为中心,筑造新墙。
孔圣为儒学始祖,深得太祖推崇,故此墙被赐名,皇寿墙。”
皇寿二字,意义不言而喻。
大明不倒,孔家永尊。
冲击皇寿墙,与造反冲击宫城同罪。
“礼部当年有严令,每年春秋两季,需派官员巡视皇寿墙。
然臣遍查礼部典籍,发现此令,已荒废近八十年。”
说到这里,杨嗣昌躬身一拜。
“此乃礼部失职。
臣请令礼部戴罪立功,派右侍郎钱谦益,前往曲阜巡视皇寿墙。”
……
钱谦益当场人麻了。
不是,我他妈一句话都没说啊!
我是哑巴啊!
他看着杨嗣昌那张温和带笑的脸,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害人的狗东西。
皇寿墙是荣誉。
更是,孔家的免死金牌。
那不是一堵墙。
那是把外界彻底隔绝,在墙内形成的,一个独立王国。
当年修这道墙,用了整整十年。
城墙周长八里三十六步,高两丈,宽一丈。
外设护城河,留五门。
正南仰圣门,东南崇信门,正东秉礼门,西宗鲁门,正北延恩门。
仰圣门上方,两个大字。
皇寿。
大明,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皇寿墙,早就被孔家私自扩建。
这事谁都知道。
但没人敢提。
现在提了。
而且这口锅,直接扣到了他钱谦益头上。
去了,上奏实情,得罪孔家这个桃李满天下的庞然大物。
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不上奏,便是欺君。
更要命的是,他没钱。
钱谦益恨死毕自严了。
自从这狗东西掌了户部,就把驿站改革搞得丧尽天良。
驿站食宿,全包给东厂和锦衣卫。
官员出差,需自行垫付,事后报销。
而他呢?
被罚了整整十九个月俸禄。
祖田都卖了,才勉强让家里人在京城不饿死。
拿什么垫?
就在他魂飞天外之时。
御座上传来声音。
“杨卿所言有理。
钱卿,你便代表朝廷,去巡视一下皇寿墙吧,不得有丝毫怠慢。
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崇祯留着他,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动不动就找理由罚他俸禄,自然知道他穷。
不仅知道。
还派锦衣卫死死盯住他。
肾好是吧?
朝堂肾排名第二,仅次于宋应星?
那就扛得住。
没钱?
腿着去。
山东曲阜,一千二百里。
来回,两千四百里。
五十九岁还能把柳如是推得嗷嗷叫。
现在才四十五,走两千多里路,不算什么。
所以,在钱谦益苦着脸领旨的同时。
崇祯补了一句。
“一月之内,朕要听你当面奏报。”
绝杀。
一个月,两千多里。
基本到曲阜,住一晚,就得往回赶。
钱谦益已经十九个月,一文钱没拿到了。
当天,京城几家当铺里,收进了一批首饰。
银子到手,钱大人总算松了口气。
至少,不必再靠两条腿走了。
可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喘匀,京城里就出了个丧尽天良的盗贼。
当铺刚兑出来的银子,一夜之间,被洗得干干净净。
钱谦益当场暴怒。
他连夜找上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李若琏。
“你必须给本官一个说法!
否则,本官必到陛下面前参你!”
李若琏年纪不大,眉眼端正,一副世家教养出来的模样。
闻言立刻拱手,语气温和笃定。
“钱大人放心,此事在下必给您一个交代。”
钱谦益这才满意离去。
可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天清晨,依旧半点消息没有。
钱谦益怒火再起,再次登门质问。
却被告知,京城昨夜发生凶杀,五城兵马司全员出动。
实在抽不出人手去查什么盗匪。
钱谦益盯着面前这位浓眉大眼、看着一脸忠厚的李若琏,气得手指发抖。
“吾……必参汝!”
翌日早朝。
钱谦益一夜未眠,反复推敲腹稿,自信满满,准备在朝堂上狠狠干翻李若琏。
“陛下,臣有本奏!”
然而,他的腹稿尚未展开,崇祯已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冰冷。
“朕命你即刻前往曲阜。
你为何仍滞留京中?
是要公然抗旨吗?”
钱谦益当场懵了。
慌忙跪地,将银两被盗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崇祯面无表情地听完。
“事出有因,抗旨之罪,朕便不追究了。
但你滞留京城,延误行程。
罚俸一年,即刻启程!”
退朝。
丢钱之事,一字未提。
惩治李若琏,更是半字未言。
继罚俸十九个月之后,“水太凉居士”再添一年。
合计,整整三十一个月,无一文俸禄。
在京城养一家老小,三十一个月无收入,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看着钱谦益离开的背影,崇祯心中冷哼。
还想坐马车?
你夫人首饰不是多么?
那你便继续卖。
卖多少,李若琏就能“偷”多少。
没错。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崇祯授意。
不仅要在京城偷你的钱。
路上连你的干粮,也要给你顺干净。
你不是肾好么?
肾好的人,吃什么干粮?
有本事你就贪。
你敢贪,朕就让锦衣卫“请”你聊聊。
要不把你干到肾虚,朕的“崇祯”二字,倒过来写。
……
另一边。
徐光启被锦衣卫“拿下”。
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丰盛午饭,换了一身崭新衣裳。
神清气爽地,走进御书房。
“这次让你当了一回替罪羊。”
崇祯抬头笑了笑。
“坐吧,跟朕说说,事情进展得如何。”
徐光启坐在锦墩上,微微躬身。
“火药配比,臣已反复试验三百余次。
最大射程,现可达五里,且仍具杀伤。
若战场在四里之内,可确保炮弹落下,人马皆亡。
燃烧弹亦多次改良,射程两里,爆燃覆盖四丈。
一刻钟内,沙土掩埋不灭,遇水反燃。”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
“只是受限于炮身材质,无法连续发射,且仍有炸膛之险。
好在元化的金属提纯已步入正轨,正全力协助王徵打造蒸汽机。
一旦蒸汽机成型,高精度金属可大量产出,炮身韧性与炸膛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届时,臣有把握研制出射程十里,杀伤不减之炮。”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纸张。
“臣依陛下旨意,将燧发枪原理移植至火炮之上。
以火石击发,省去火绳点火,大幅缩短开炮时间,亦不再受天气制约。”
燧发炮。
这东西要到十九世纪初,才由英国人真正发明出来。
徐光启说得兴奋,却难掩脸上的失落。
失落在于,这些实验,全是在空场完成。
在他眼中,真正的数据,只能从尸体里得来。
最好是建奴的尸体。
他曾数次请求,将试验火炮送往辽东战场。
却被崇祯一口否决。
现在,还不到时候。
未知,才是武器最大的威力。
打建奴,要么不打。
打,就一战定乾坤。
但崇祯也给了他一个承诺。
待四川叛乱平定,调沈星出海收复台湾。
用他研究出的大炮,狠狠干荷兰人和海盗。
那才是新式火器第一次亮相的绝佳舞台。
徐光启话锋一转。
“陛下,自接到口谕后,臣一直在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金属提纯、燧发枪生产、火药配比,皆在锦衣卫与勇卫营严密监控之下。
燧发枪更被拆分成无数工序,最终组装,皆由京中那些自阉而不得入宫之人完成。
这些人,接触不到任何核心机密。”
说着,将一份纸张递给王承恩。
“既然派人潜入,必有所图。
臣按陛下之意,刻意放纵,最终查到了这个。”
崇祯接过一看,轻声一笑。
“原来如此。”
那是一份,大明民间铁匠铺的简略分布图。
徐光启神色凝重。
“他们想要的,是军工厂火器的打造方法。
并将其散播至天下铁匠铺。
一旦传播开来,朝廷便再无封锁之力。
唯一能做的,只有杀光天下铁匠。
可铁匠地位虽低,却在一地影响力,仅次于夫子。
若真屠戮铁匠,天下必反。
而乱世之中,反倒更容易将铁匠收归麾下,彻底掌控火器之术。”
说到这里,目光直视崇祯。
“而那些在军工厂中暴露之人,本就是用来给我们杀的。
一旦动手,军工厂必然人心惶惶。
到那时,再来收买人心,便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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