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开店

四巧下班后去租房处看吴巧，见各方面整理得比她想象的还好，毕竟熟人好办事，四巧心里很高兴，便到隔壁商店买了几盒烟给装修工。师傅们干得更精细了，说明天你们来看，保证让你们高兴得合不上嘴。四巧趁机告诉吴巧：“他们这今天不用管了，要不我带你回趟家见一下爸妈，免得他们天天牵挂你。因你这店铺一开张，你哪有空时间，别担心跟我回去，爸妈不会骂你的。”

吴巧有点为难，心里虚得慌。四巧却一劝再劝，吴巧想了一想胸一挺，大不了就是被打骂一顿，就和四巧去买了些东西，坐上四巧的自行车天黑时才回到家中。一到家四巧便把吴巧给的两百元给她父母，又添油加醋地说吴巧在外面干活很辛苦，挣的钱都给你们，他主要是想自己养活自己，不让爸妈为他操心，你们可别冤枉了她的好心。四巧这一番说辞说得大家皆大欢喜。晚饭是浆水面，吴巧感觉非常好吃，吃了一碗竟然不够，又去舀了一碗。吴巧妈妈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啊。”

“好吃，好吃。”吴巧还是在火车上吃的盒饭，又忙乎了一天，饥饿的时候，浆江水面就格外的香，所以她连吃两碗。

吴巧爸爸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吴巧在外干的什么活，累不累，他有一个农民的诚实与精明，生怕女儿吃亏。

“我是卖带鱼罐头和干海参、鳕鱼及海虾、海蟹等各种产自于海里的产品，卖出去的越多，挣的钱就越多，也不太累。”

听到海参、鳕鱼、海虾、海蟹，吴巧她爸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过这些海中珍品，“行，那你就好好干。”他觉得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只能吃洋芋红苕、萝卜青菜，那些山珍海味已不是他想听想见的事了。共和国的第一代农民，只祈求他的子女们有饭吃，有衣穿，能平平安安就很满足了。

吴巧的爸妈看见女儿们都平安地回来，更是长出一口气，他们没有远大志向，只希望粗茶淡饭，粗布糙衣养大的子女们，能懂得他们的良苦用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因为她妈妈经常用嘴边上的一句话：“你生下来一尺三寸，现在长到五尺多高，我受了多少艰难，不容易啊娃娃！”吴巧对这句话耳朵里都听出茧子了，但始终没有深明其意，今天看到父母一没骂二没打他，她惭愧地低下头，不停地喝碗中那酸辣可口的浆水面汤汁。

晚饭后，吴巧洗漱一番，和四巧睡在床上。她们说了许多话，终于沉入梦乡。早上四巧吴巧早早就起来，一个要上班，一个要去看她的店完工没有，两人随便吃了东西便离开了家。吴巧告诫四巧，现在别把店面的事告知父母，免得他们又担心长担心短，两人拉了钩便分头而去。

八十年代头几年，只要你有个店面，卖什么东西都能赚到钱，但绝大多数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看来，当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并非空穴来风。吴巧到店面看里面墙面地面已整理完毕，前面六米长的空间，两个长木货架已摆好，三米长的木货架后面留出一张床的位置，床前有六十公分的过道。卫生间和水池中间装了一个五合板的木门隔开成两半，这要装个热水器，不就把洗澡的事也解决了吗？吴巧看了整个情况，还需要添加不少东西，以后吧，她想自己能有个落脚的店铺就很不错了，先把眼前最重要的事做了，其他的一步一步来。

吴巧又去建行取了两千块钱，付了工人的工钱，买了一把新挂锁锁上门。吴巧到当时最大的东方红商场去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商品，怎么办呢？她回到店铺，先把她的行李打开，把单人木板床先铺好，休息了一会儿，她想到现在有欧丽娜在这里该多好，她就可以同她商量。她突然嘲笑起自己，自己的事怎么老想靠别人来帮自己，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既然店面已租，那就只能自己逼着自己，能干也要干，不能干也要干，她没有退路，只能赶着鸭子上架，先干起来。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和刘雪莹在海鲜市场的店铺都有一个营业执照，她必须去办。还有她想起有一个账本，每次卖的什么货品，多少件，多少钱，客户姓名地址，都有记载。对，必须有一个账本，要正规那种，每天的支出、进货与库存都要能一目了然，不能做糊涂生意记糊涂账。吴巧在本子上记下这几件事，她又记起自己现在不知道该找谁，到哪里去找，哎呀，怎么这么多麻烦事呀？忽然想起，薛雪主任经常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你等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对呀，电话这可是社会上的新宠，你看社会上有职位的人，哪个人办公室没有电话，那真是太方便了，对装上一部电话，欧丽娜就可以给我打电话，找到我了，现在写信最快也得一星期甚至十天。她又在本上写下：装一部电话。还有她得问明白附近这些商店，他们的货物是从哪进的，用什么方法取到的货，妈呀，没想这么多的事。她把本上的事看了一下，决定先去工商局注册一个营业执照。这件事吴巧以为很难，没想到只要你有营业场地或租房合同，拿三张一寸近照，很快就给办理。吴巧只好去北街口照了一寸的证件快照，洗了十张，然后拿着租房协议去领了营业执照。那时鼓励经商，来者不拒。有了营业执照，上面允许经营的有副食烟酒，海鲜干品冻品等。有了这个，吴巧转身到东大街邮电局去申请安装一部电话，那时邮政局和电信局是一家人。装一部电话先交钱排队，三天后安装，一部电话八百元，的确很贵，但会使用并利用好电话的人，却能赚取超过这十倍的钱。交了钱后，吴巧拿了单据绕到中山街在纸品商店买了一个厚厚的账本。谁也想不到，这个账本在今后的若干年中记载了她风雨兼程的未来。

吴巧把这三件事办了，她现需要立即给欧丽娜写一封信，告知她自己在西大街这儿开了一家海鲜干品店，她需要海产品中的货物，看她有什么办法和建议，并写上新申请安装的电话号码，当晚便寄了出去。

晚上，吴巧告诉四巧：“姐，我今天办了工商营业执照，又去申请了一部电话，三天后安装，但有一件事你帮我打听一下，在哪进货？我对这还摸不着门路。”

四巧看了营业执照，想了想说：“烟可到烟草公司，酒现在已放开，有的酒厂直接送货上门。副食品季节性强，到中秋和国庆给你打听一下哪个产品好卖了再说。海参、鲍鱼、虾和蟹，这是缺物，我们都没见过哪里有卖的。”

“海产品你别管，先弄清烟酒在哪可以进到，还有本地谁家月饼好。”

“明天给你打听清楚。你回家吗？”

“我这还有些事，你先回吧。”

四巧骑车走了，吴巧关上门开始想另外一件事，应该有一个店名。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一个合格的，又在纸上写上她看到过的店名，最终，都觉得不适合，还是用海鲜干品店这个名字吧，既简单明了，又和别的店大有区别，行，就这样。她想到钟楼附近有一家做灯字招牌的，便锁上门向钟楼走去。

晚上原来的汉中路还是热闹的，钟楼附近人来人往，吴巧见做灯字招牌的还没关门，便进去说要做一个灯字牌匾，老板问吴巧做多高多长，吴巧答不上来，老板就问她在什么地方，如不远就现在去看一下现场，量一下尺寸。吴巧就带老板到西大街去看现场门头，看过现场做灯箱老板建议吴巧不要做立在地上或挂在门边上的这种灯箱，这都已过时了，现在流行门头字灯箱，既美观大气，又格外吸引人。吴巧从他的图片中选用了一个长条形门头灯箱，加上“海鲜干品店”五个红字，下方加上她的电话号码，说明做好装上再付款。忙完了这一切她才觉得饥肠辘辘，她向夜市摊点走去。

第二天，吴巧在四巧姐的指点下，找到了风景路上月饼厂家，先订了80箱月饼，三天后到货。再有十天就是中秋节了，先试一下能卖多少。烟酒公司的货只要有钱就给送货，货送到店铺再付款，以本地货为主。吴巧不敢多要，城固和洋县的酒各进了五件，南郑烟厂的公主烟进了五条。送货的人用脚踏三轮车给送到了门口，并给她搬了进去，吴巧开始拆开包装箱往柜子上摆货，有了货物，店铺就有了生气、人气和运气。

就在吴巧忙着摆放酒瓶时，一位推销方便面的人来到她面前，问她新店需不需要新出的城固月亮牌方便面，吴巧一听非常兴奋，这种刚流行的方便面是年轻人的喜爱，又简单又方便，用水一泡，既能解饥饿又不麻烦。问清价格后就和推销者讲起了价钱。现在她已经知道讲价就能降低成本，讲到她认为合适的价格后，她进了两箱，并告诉推销者过两天好卖了再继续进。吴巧心想有了方便面，自己忙时又出不去，自己不就有饭可以吃了吗，免得出去买。年轻的身心在各种困苦面前，不进则退。父母代替不了，也庇护不了，只有知难而上，挺身而出，认知提升了心灵，困苦增长了见识。被逼无奈的生存，让被生活毒打的身心弯道超车，吴巧在现实中方明了生与活的界限，法与理的分别。每件事都要自己去做，所谓亲力亲为，就是心里想到，眼里看到，手要动到，腿要走到。否则，你的事还是你的事，酒瓶在箱子中，自己不会飞到货架上，每一颗心都要操到，每一件事都要做到自己的全力所为，必须自己倾尽全身心去挽回。

下午刚把烟酒摆好，地还没清扫，就进来了两个拿着一卷电话线的人，说是刚给前面那家装完电话，顺便把你这儿的一部电话也装了吧，免得又得搬梯子，又要开分线箱，真麻烦。吴巧没想到这么快，很是高兴。在装机过程中，吴巧看见他们工具中有一本黄色的电话书，顺手拿起一翻，上面全是各单位电话号码，她欢喜得不得了，在装完电话时，对师傅们说：“把这本电话号码借我用几天可以吗？”

装电话的师傅一看是破旧不全的电话本，就直接一句话，“拿去吧。”然后找出派工单，让吴巧签字：“签了字就是你的，我们每年都更新，谁要这用不上的黄页。”这黄页电话本对吴巧真的是很有用，她马上在上面找到了月饼厂家的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说：“别急别急，按顺序发货，再催我就给你发生的月饼，你要吗？”听得吴巧忍不住放下电话笑起来。

社会原来是这样周而复始，你的产品我买来，再卖给他。厂方有了生产利润，我也有差价利润，个人有了经济缓冲，这不是皆大欢喜吗？慢慢地吴巧从这些商品流通的知识和门道中才窥见了社会的变通。

四巧下班过来见吴巧店铺里已摆上了烟、酒、方便面，就是缺一把椅子，好有个坐的地方。吴巧告诉她：“我这还缺不少物品呢，别急慢慢来。”她拿起黄页电话本，翻到了家具厂，便把电话拨了过去，订了两把椅子，一个带展示柜的桌子，这样把烟放在展示柜前面，既不会和其他的物品串味，也便于客人挑选和自己取放。看到电话，四巧瞪大了眼睛，心里直嘀咕：我这妹妹真不敢小瞧呀！

第三天中午，灯箱老板把门头灯箱拉来也装上了，一试亮，果然增色不少，下午月饼也到货了。有趣的是正在卸货时有一男一女政府干部模样的人，看见他们月饼花色不错，他们儿子中秋节在招待所大厅举办婚宴，订了六箱月饼。嚷着要让每一个来喝喜酒的人感受一下花好月圆的喜庆氛围。吴巧当即给他们搬了六箱放在货架顶上，他们可以随时来取。生意是一种氛围，有这种张扬的气场，女孩子不比女老板娘们生意做得差。这就是逐渐演变成后来的气球门，气拱门，鲜花门，甚至五彩缤纷的婚礼门。市场因竞争而各出奇招，也因暴利而分心乏术。有些人啊，总是在急流中探险，在暴雨中逆风。

吴巧看着夜色中门头灯明亮的白光红字，心中感慨万分，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呀，我有这能力吗？这是我选的职业吗？她觉得自己像大浪中的一只小船，突然被送上浪尖，又一下跌入谷底，就这样在浪尖上翻滚，在谷底中挣扎。可能是今天累了，她锁上店门向夜市摊走去，点了一碗岐山臊子面，味道很正宗，吃完面她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

八月初这一天，吴巧的月饼全部到货，她刚付清货款，订的椅子，带展示柜的桌子也送到了，这下好了，前面朝门的展示柜可放烟了，后面桌下的抽屉也可放卖货的钱款及账本和其他的重要东西，她又把电话机移到桌子上，你别看挺像回事的。中午四巧过来看了一下，伸出大拇指：“妹妹厉害，厉害。”

“今天就算开张了，已经开始卖东西了，我不要搞什么仪式。”吴巧对姐说。

“行，这不挺好的吗？万一需要我帮忙，你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来。”

“好，以后少不了要姐帮忙的。”

四巧走后，吴巧计算了一下她写给欧丽娜的信已五天，她今天收到信的话，可能会打电话过来，所以等鱼美人的电话就显得很重要，因为她的门头上写的“海鲜干品店”，已有不少过路人询问过了，吴巧只能回答：“货还没到，先等几天。”

果然在下午六点半电话响了，吴巧一听是欧丽娜的声音，激动得听筒都没拿稳：“欧姐，可盼到你的电话了，太想你了，我迫切需要你的帮助，我开了一个海鲜干品店，但没一件海鲜干品，你给我想想办法，争取中秋节前给我发些海鲜干货过来，要不然我的店就成了有名无实空心店。”

欧丽娜告诉吴巧，她已从水产品厂辞职，现在在另一海鲜市场租了一间店铺，专门来做向内地需要海鲜产品的商家提供海鲜干品的生意。首先是给你供货，她早就知道这生意能做，现在是个机会，但她有一个难处，她没有很多资金进货。另外，海鲜行业价格越高越是好货，但一定是识货的行家才行。吴巧听后表示，“我明天给你从邮局汇一万元，作为我向你要货的订金”，欧丽娜见吴巧开口就要明天给她汇一万订金，非常高兴。她告诉吴巧，她的钱收到了，她也要装一部电话，因为她在电话亭打电话要一块二毛钱一分钟，太不划算了。“你装电话太对了。”欧丽娜记下了吴巧的收货地址，又告诉她，明天她就去收购一部分海鲜优等干品先发过来，欠的货款，钱一汇到，再立即还给他们，这个互信非常重要，它能保证我们以后可长期把生意做下去，并且做大，做强，做得人人羡慕。

吴巧相信欧丽娜的为人与智慧，有欧丽娜和她相互配合，她对未来充满信心。她发觉她的门头招牌灯更亮了。吴巧有了桌子和抽屉，她便把银行存折从身上贴身的衣兜里取下放进了抽屉并把它锁上。银行存折是有密码的，只有她知道。明天去取一万给欧丽娜汇过去，既帮了她也帮了自己，这样中秋节前就有海鲜干品卖了，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海鲜干货，绝不会有假。

真实的社会就是这样。吴巧忙活了一天，总算有了头绪，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一高兴，她竟然哼起了“西山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这时进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一边争执着，女的要买城固特曲，男的要买秦洋大曲，女的说她爸一直喝的是城固特曲，男的说秦洋大曲是新出的，肯定不错。吴巧一看生意来了，便招呼他们：“叔叔阿姨，这两种酒一个是两块五一瓶，一个是三块一瓶，各有各的品位，要不这样，五块钱给你们一样取一瓶，你们商量一下，看怎么样。”男子一听五块钱可以取两瓶，这省五毛钱可以买三斤米呢，（那时大米才0.138元1斤）立刻就付五块钱买了两瓶酒。吴巧心里明白，她是新店，只能比别人便宜一点，这才能吸引更多的购买人群。那时的底层老百姓经常为柴米油盐一分一分地算计，一个家庭不断链就是好日子。

这时电话响了，四巧告诉妹妹，这星期她是前夜班，下星期是后夜班，上夜班她白天就有时间来帮她了。吴巧听了很高兴，一个篱笆三个桩，就怕自己没人帮，只要姐姐上夜班，自己就可以轻松一下。该给姐买个什么礼物才好呢？她想了想，这月有收益了给她买套西装套裙吧，这是当时流行的时髦款式，让她中秋节国庆节也靓丽一回。这个姑娘总想给别人时髦靓丽，却唯独没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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