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那份微弱的触碰，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路遥早已被泪水浸透的心底漾开更深更温柔的涟漪。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裴言知。他的眼神依旧带着初醒的茫然和难以驱散的疲惫，瞳孔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光，那是确认、是劫后余生的恍惚，更是对她无声倾诉的专注。

“对…是我…路遥。”她轻声回应，几乎是用气音，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醒。她没再试图抽开手，反而将自己的手指更轻地覆在他冰冷的指腹上，小心翼翼地承接着那份来自他生命深处的微弱力量。

医疗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晨曦与绿光的交映中，只剩下监测仪器平稳规律的滴答声，此刻不再是催命的倒计时，而是生命重新律动的颂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舱门被极其轻柔地滑开，主治医生和两位护士带着全套检查设备，脚步放得极轻地走了进来。医生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强烈的职业谨慎，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墙上的生命体征显示屏，各项数据确实如陈砚舟所宣告的那样，正稳定在一个令人鼓舞的区间。

“裴先生，”医生靠近床边，声音放得又低又缓，带着安抚，“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您的主治医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任何不适都可以用眨眼示意，一次是不舒服，两次是还好。”

裴言知的目光艰难地从路遥脸上移开，转向医生。他似乎在努力聚焦，眼睫费力地颤了颤，最终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喉咙…很干…痛…”路遥立刻替他翻译，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明白，这是插管后的正常反应，我们会处理。”医生立即示意护士准备湿润的棉签和极少量温水润唇，“裴先生，您刚刚经历了一场非常凶险的情况，现在虽然意识清醒，生命体征平稳，但身体极度虚弱，需要绝对的静养和持续观察。有任何细微的不适，哪怕只是头晕或者胸闷，都请立刻示意我们，好吗？”

裴言知的视线重新落回路遥身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此刻的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医生开始进行基础的神经反应检查，测试他瞳孔对光反射、指令性动作（如跟随手指移动视线）。裴言知尽力配合着，每一个微小的反应都显得迟缓而沉重，但足以让在场的医护人员眼中迸发出更明亮的光彩。护士则轻柔地为他润湿嘴唇，清理眼角的血痂和分泌物。

检查间隙，裴言知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寻找路遥的身影。路遥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半步。当护士清理他眼角的血痂时，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那痛楚也传递到了她身上。她只是用那双含泪带笑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我在”、“别怕”、“一切都好”的信息。

窗外，金色的朝阳升得更高了，将整个医疗车队、乃至远处的建筑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暖金。那象征“生命通道”的碧绿信号灯，在更加明亮的日光下，依旧闪烁着稳定而充满力量的光芒，像一枚镶嵌在希望晨曦中的翡翠，坚定地宣告着：黑暗已退散，生命正在回归。

医疗舱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医护人员轻而专业的低语，与窗外蓬勃的晨光、坚定的绿芒交织在一起。疲惫如潮水般再次涌向裴言知，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合拢。但在陷入沉睡之前，他的指尖，在路遥温柔的覆盖下，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她掌心的温度，也仿佛在说：抓住了……不会再松开。

路遥感受到那细微的力道，泪水无声滑落，嘴角却弯起一个无比明亮的弧度。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搏动——那是穿越生死风暴后，终于靠岸的、属于他们共同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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