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妇有长舌

晚风带着太液池的湿气，稍稍驱散了些许暑热。萧玥陪着弘德帝在池边散步，直至李福安上前低声提醒还有紧要奏章，弘德帝这才温言让她自行回去。

萧玥并未立刻离开，信步走到临水的爱莲亭中凭栏坐下，望着月光下田田的荷叶出神。

“瞧着陛下今日心情颇好，殿下何不顺势求陛下恢复您参政之权呢？”

萧玥笑着看向书仪，不紧不慢的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且等着吧，这逍遥日子过不了太久。萧玥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不过并未说与书仪听。

坐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萧玥起身往回走，在经过一处假山拐角时，前方传来了几个女子的谈笑声。

借着廊下宫灯，看清来人是沈淑妃、许充容与顾修仪三人。她们似乎并未发现她，正自顾自说着话缓缓前行。

只听得许充容那带着几分鄙夷的嗓音响起：“要我说，这女子嘛，还是应以贞静贤淑为主，相夫教子才是本分。整日里掺和那些男人们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儿，像什么样子？没得辱没了身份，也惹人笑话。”她这话虽未指名道姓，但矛头直指不久前还手握权柄的萧玥。

一旁的顾修仪立刻捏着嗓子附和，她因五皇子被萧玥责罚之事一直怀恨在心：“姐姐说得是，有些人啊，就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妄想牝鸡司晨，如今可不就……呵呵。”她掩口轻笑，未尽之语充满了幸灾乐祸。

萧玥在暗处听着，面色平静无波。

这时，一直安静走在中间的沈淑妃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许充容与顾修仪二人这番话，像一根细针，不经意间刺痛了她尘封的过往。曾几何时，她未出阁时，也曾纵马游历，看过江南烟雨，踏过塞北风沙，而非仅仅困于一方绣楼。那些不安于室、有失闺训的话语，她听得并不比任何人少。

一种物伤其类的微妙情绪，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厌烦。她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上了几分肃然：“二位妹妹慎言。”她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许充容和顾修仪，“女子立世，难道只能有一种模样么？贞静贤淑是德，可见识广阔、胸怀丘壑，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与能力？”

她这话让许、顾二人都是一怔，显然没想到沈淑妃会说出这番近乎“离经叛道”的言论。二人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加上沈淑妃多年来称病不出，是以对她年少时的往事并不清楚，此番想要嘲笑萧玥，却误伤了沈淑妃。

沈淑妃不理会她们的错愕，语气转为告诫，目光尤其落在顾修仪身上：“况且，承平公主是陛下爱女，身份尊贵，非你我可以妄加评议。顾妹妹，陛下看着五皇子的份上，才复了你的位份，如今更当谨言慎行，切莫因一时口舌之快，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有些话，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许充容和顾修仪被她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住，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无法反驳。沈淑妃不再多言，率先举步：“走吧，夜色深了。”

三人沉默着，朝着与萧玥相反的方向渐渐远去。

假山之后，萧玥缓缓走出阴影，月光照在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思索。沈淑妃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个沈淑妃，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难测。她看着那三人消失在宫灯尽头的背影，眼神幽深。这后宫的水，果然深得很。原以为只有一个淑妃敢与她作对，看来这许充容与顾修仪也对她颇有微词。

“殿下，顾修仪与许充容敢在背后编排您，可要告知贵妃娘娘？”书仪打量着萧玥的脸色，生怕她生气。见萧玥脸上并无不悦，又不解道：“不过这淑妃娘娘今儿倒是奇了，怎会这般好心？”

要知道淑妃自从暴露目的以来，一直暗中与萧玥作对，似今天这般为萧玥说话倒是头一遭。

“她早年游历四方，想来这些话听得也不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至于她们二人，你知会贵妃一声，天热，叫她们抄写佛经静静心，也好少弄些长舌。”萧玥可不是好性子的人，敢在背后嚼她舌根，总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回到立政殿时，夜色已浓。殿内角落放置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些许从外面带回来的暑气。萧玥褪去外衫，只着一件轻薄的素绫中衣，懒懒地倚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就着榻边小几上的一盏灯火，执着一卷书，认真读着。

书仪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烛台。她先将烛台轻轻放在矮柜上，然后走到榻边小几前，端起那盏光线已略显昏黄的旧灯。

她用银剪小心地剪去灯烛上烧焦蜷曲的灯花，室内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暗，随即，她从旁取过一支新的蜡烛，就着旧烛的火苗点燃，安放进灯盏中。

“殿下，天色晚了，仔细眼睛。”书仪灯盏放回原处，轻声劝道。

萧玥抬起眼，问道：“几时了？”

“已过亥初了。”书仪答道。

萧玥闻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放在小几上。她似乎想起什么，对正要为她整理床铺的书仪说道：“对了，这两日你带着她们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出宫去城郊的皇庄住些时日。”

书仪动作一顿，有些讶异，但并未多问，只应道：“是。奴婢明日便开始收拾。只是……殿下怎的突然想起去皇庄了？”

萧玥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依旧带着一丝燥热的夜色，语气平淡：“这几天天实在太热，玉郎年纪小，在宫里闷着也难受。今日用完膳后，我与阿耶说了，带他出宫去避避暑气，阿耶准了。”

书仪垂首，道：“是，婢子定会准备妥当。”

萧玥“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起身走向内殿的床榻。

几日后，书仪领着宫人将收拾好的箱笼一一打开，请萧玥过目。里面多是些素净常服、消暑药材、并萧玥常看的几卷书。

“殿下瞧瞧，可还需添些什么？”书仪轻声询问。

萧玥目光扫过，见行李精简却周全，微微颔首：“如此便好，轻车简从即可。”

又过了两日，晨光熹微，几辆马车自皇城侧门驶出，辘辘车辙碾过长安城渐醒的街道，向着城外山麓下的皇家别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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