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老鼠（五）
“诶，不要钱！正好我顺路，你俩上来吧！”
说着，大爷指了指三轮车厢上的一处空位，示意我们可以坐在那里。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三轮车“突突突”地向镇上驶去，颠得阿杰脸色惨白，更糟糕的是半路上还下起了小雨。好在路途并不是特别遥远，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医院门口。
医院不大，破破烂烂的，只有两层楼，四处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唯一的好处是用不着排队。
医生检查了一下阿杰的腿，又叫我们去拍了个片，拿到结果后面色凝重。
他看着X光片上那道清晰的断裂线对我们说道：“胫腓骨骨折，断端移位明显。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先帮你简单处理一下。要想恢复好，不留下后遗症，必须尽快去市里的大医院做手术！”
听到这儿，我和阿杰的心都凉了半截。看来这下必须得回去了。
就在我们商量着要不要立刻动身去码头时，我和阿杰的手机先后弹出了两条不同运营商发出的紧急天气预警。
“受即将登陆的台风影响，预计未来24小时内有特大暴雨。海面风力将急剧增大，所有渡轮即刻起全部停航！
复航时间视天气情况而定，预计至少需要两到三天。”
“三天！”阿杰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医生，我这腿能等三天吗？”
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等不了也得等啊！要是天气好的话，就算没有渡轮也可以花高价钱坐私人的船出岛。可现在马上就要刮台风了，哪里还有船敢出海啊！”
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我们胸口，诊室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预示着暴雨将至。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医生突然压低声音对我们说道：“我们这的条件你们也看到了，手术确实做不了。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和阿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异口同声地问道。
“岛西边吴家村黑石滩附近，有个姓巫的老头会正骨，大家都叫他巫老邪。”医生顿了顿，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据说他祖上是郎中，传下来一些土方子，专治跌打损伤。不少人干活摔断了腿，没钱去大医院治，就找他。”
“江湖郎中，能行吗？”我有些迟疑。
医生刚想开口，阿杰便抢先说道：“管他行不行，先试试再说。不就正个骨吗，还能给我把腿正废了不成！”
见患者这样说，医生也就没了顾虑，附和道：“是啊！有办法应急总比干等着强啊。万一治好了，还省的做手术遭罪了。不过……”
医生扶了扶眼镜，接着说道：“这老头脾气怪，不是谁都治。收费也没个准儿，有时候狮子大开口，有时候又分文不取。
而且，他住的那地方偏僻得很，打不到车，也没有公交。你们要去得趁早，这暴雨说来就来，去吴家村那条路一下雨就没法走了……”
阿杰疼得直冒冷汗，抓住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说：“去去去……现在就去。”
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只好拿出手机，硬着头皮跟许久未联系的亲戚借了一辆老旧的电瓶车，驮着他去了黑石滩。
骑了大约三十来分钟，路就越来越窄了，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一边是长满杂草的荒地，一边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壁，而山壁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此时乌云低垂，海天一片晦暗，咸腥的海风带着湿漉漉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路旁的低矮的灌木疯狂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按照医生模糊的描述，我们在一个三岔口转向了一条更加狭窄的下坡路。路面坑洼密布，电瓶车颠得很厉害，阿杰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哼。我的心情也随着不断下降的电量坠落到了谷底。
好在经过一个特别长的下坡，我们终于看到了医生口中那个位于海边的，破败得几乎没有人烟的村落。
或许是因为年年受到台风影响，这里的大多数房屋都已倒塌。只有一间靠海的低矮土屋屹立在残垣断壁之中。
屋顶的砖瓦还算完整，一截歪斜的石头烟囱里正冒着淡淡的白烟，很快便被狂风吹散。
“应该就是那里了吧！”
我把车停在屋前一小块还算平坦的空地上。搀扶着几乎无法站立的阿杰，走到门前敲响了破旧的木门。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我和阿杰喊了很多声，半天都无人回应。见门虚掩着，我便贸然推开了门。
一瞬间，一股混合着陈年草药、霉味和海腥气的味道从门缝里钻出来。
屋内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借着唯一一盏煤油灯的光。我依稀看见门楣上挂着一串黑乎乎的、卷曲的东西。
像是风干的海鲜，又像是某种小型动物的遗骸，在灌进屋内的风中互相碰撞，发出哒哒的响声。那声音听着竟有些像老鼠在黑暗中快速跑动的声音。
直到几只硕大的老鼠从屋内猛然蹿出，我才意识到那真的是老鼠跑动时发出的声音。
“你们干嘛？”
黑暗中一张干瘪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吓得我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正好踢到了阿杰的伤口。
就在阿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的同时，门完全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干瘦老头儿不慌不忙都从屋内走了出来。想必他就是医生口中的巫老邪。
他先是看了阿杰腿上的绷带一眼，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用一种极其简练的语言说道：“正骨？”
我一刻也不想耽搁，连忙代替阿杰点了点头。
“进！”说着，他打开了门，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进屋以后，他搬了一把凳子放在自己面前，用动作示意阿杰坐在上面。至于我，则无暇顾及。
“抬腿！”说着，他拿起了阿杰的那条伤腿。
只听见“咔呎”一声。我和阿杰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他就这样硬生生地直接将阿杰的断骨给掰了回去。
“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阿杰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下一秒他便惊讶地发现自己错位的骨头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好了？”阿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沉默寡言的小老头儿。
巫老邪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走几步。自己则拿起一旁的烟斗抽了起来。
阿杰在昏暗的屋子里转了一圈，除了伤口还有些疼以外，基本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他激动得就差没有给自己的恩人跪下了！
“神医啊！神医！巫医生，太感谢了，要不是你，我这腿估计就废了……”
见到阿杰这副模样，巫老邪终于不板着个脸了。他笑笑摆了摆手，然后便自顾自地走到厨房捣鼓起了食材。不知是在给我们下逐客令，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我和阿杰面面相觑，用脚趾头一想，也不可能是想做饭招待我们两个，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十来分钟，巫老邪还是没有任何指示。我和阿杰终于忍不住走到厨房，提出了那个敏感的问题。显然，我们都怕巫老邪像医生说的那样狮子大开口。
“那个……巫医生，多少钱啊？”阿杰小心翼翼地问道。
“随便！”巫老邪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听到这两个字，我俩都愣住了。我们想过他可能会要得很多或是很少，就是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阿杰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后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金。我也将手机壳后面为数不多的两百来块钱掏了出来，凑了一千二百多块钱，递到了巫老邪面前。
“巫医生，我们就这么多现金了，您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用手机转给您一些。”
巫老邪看了看我们手中的十二张红票子，从里面抽了五张出来，便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谢谢您！谢谢您！真是太麻烦您了……”临走前我们俩一个劲儿地给巫老邪鞠躬道歉谢，而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一个字也没说。
仿佛他这一生能说多少字是早就设定好了的。说到数了，人就没了。
可我们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巫老邪略微有些急迫的声音，“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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